最后的父亲节
皖西日报
作者:潘正伟
新闻 时间:2025年06月12日 来源:皖西日报

潘正伟
父亲被查出肺癌晚期,医院说已无手术的必要了。这消息来得突然,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向来吸烟,一支接一支,烟灰缸里总是堆满灰白的残骸。医生说话时,眼睛盯着病历本,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我想,这便是死刑的判决了。 父亲坐在诊室的塑料椅上,腰背依然挺直。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有些脱线。听完医生的话,他只是“嗯”了一声,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仿佛在计算什么。我站在一旁,忽然发觉他的白发又多了些,在诊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回家的路上,父亲走在前面,步子比往常慢了些。六月的阳光灼热,照在他的背影上,在地上投下一道摇晃的影子。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数着他的脚步。那时的父亲高大得像一棵树,我仰头望去,总觉得他的肩膀能撑起整片天空。 “去买包烟。”路过小卖部时,父亲突然说。我张了张嘴,想劝他别再抽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接过烟,熟练地拆开包装,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溢出,在空气中扭曲变形,最后消散无踪。 父亲节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厨房里,我笨拙地和着面团,想给他做一碗长寿面。面粉扑在围裙上,白花花一片。水加多了,又添面粉;面粉多了,又加水。如此反复,面团越来越大,几乎要溢出盆来。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看着我的狼狈相,嘴角微微上扬。 “我来吧。”他接过面团,在案板上揉搓起来。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动作娴熟,面团在他掌下渐渐变得光滑柔韧。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他的白发染成金色。 中午,我们面对面坐着吃面。父亲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咀嚼许久。面条的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的面容。我想说些什么,又怕一开口就会哽咽。屋里很静,只有筷子碰触碗沿的轻响。 “这面,和得不错。”父亲突然说。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那眼神温和而平静,像一潭深水,看不见底。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饭后,父亲坐在阳台的老藤椅上晒太阳,我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他旁边。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父亲闭着眼睛,手里握着那支已经熄灭的烟。他的呼吸有些重,胸口起伏明显。 “爸”我轻声唤他,“我给你读段报纸吧。”他微微颔首。我便拿起早上的报纸,挑了些轻松的新闻念给他听,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念着念着,我发觉父亲的手垂了下来,烟掉在了地上。我停下朗读,屏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面容安详,像个孩子。我轻轻拾起那支烟,放进自己的口袋。阳光依旧温暖,照在我们父子身上,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的画面。 黄昏时分,父亲醒了。我们默契地没有提病情,只是聊着些家常。他说起我小时候的糗事,说起母亲在世时的点点滴滴。记忆像一条河流,在我们之间缓缓流淌。天色渐暗,屋里的影子越拉越长。 临睡前,父亲突然说:“今年的父亲节,很好。”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那晚,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父亲偶尔的咳嗽声,久久不能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我想起医生说的话,想起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影,想起他揉面时专注的神情。死亡原来可以如此平静地走进一个人的生活,像一位不速之客,却让人不得不接受它的存在。 这个父亲节,没有华丽的礼物,没有热闹的庆祝,只有一碗长寿面,一段午后的朗读,和许多未说出口的爱。而这些平凡的瞬间,在死亡的阴影下,却显得格外珍贵。 我知道,这将是我陪父亲度过的最后一个父亲节。但此刻,我们依然在一起,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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