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横排头到樊通桥
陆秀红
皖西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3年11月23日 来源:皖西日报
 侯李萍 摄
老淠河向东流到龙王寺折而向北,龙王寺、苏家埠中间有块宽阔平静的水面,水运和码头繁荣时,许多大小船只、竹排在此转身靠岸停歇,于是有了横排头之名。当年船只停歇之际,有个从庐州来的外乡人问,你们这大一船小一船运的是什么。船家说,是茶叶、麻皮、布匹、缸瓦。庐州人说,你们能不能运几船水到我们庐州。船家哈哈一乐,这个用马车赶,到你们那水所剩无几了,等我哪天把船卖了买来飞机,再给你们运过去。 这是早年的故事。1958年8月19日从横排头挖下第一锹土,往庐州运水的故事渐渐成为清晰的真实了。我小时候到苏家埠姑姑家,从土门店六霍桥坐摆渡船能超近,上游横排头有座桥,下游戚家桥才有桥,再往下樊通桥有。过河后,在北岸河堤埂上向西步行,经过一个地方,大人说是水利团,后来知道是修这总干渠时组织起来的团队。当时皖西地区以公社为单位成立了近万个水利团。土门店有位老人说,上一辈从革命走过来,实现田地从无到有,他那一辈参加总干渠修建,实现田地从歉收到保收。那里还有位老人,家里有两样东西特别:一架独轮车,当年挖河推土用的;一摞陈年稻谷,当初饿怕了总想留点余粮。淠史杭工程保障了农业灌溉,后来也保障了城市供水。一次在横排头,我遇到一家从合肥来玩的,大人对孩子说,我们喝的用的水,就是从这流过去的。对于下一代,这是很好的饮水思源教育。 淠河总干渠,由渠首横排头经保禅庵、芮草洼、枣林岗、土门店,到达戚家桥。施工前,县工程指挥部副政委郭自高领导总干渠施工放样及渠道开挖,戚家桥渠段原图纸上的规划线从畈田上筑高填方过去,那样要挖压大片良田,渠堤的填方工程量也很大。后来将渠线东移一公里多依靠岗岭,渠道半挖半填减少了良田的挖压和土方工程量。后来,站在茶棚岗上,就可以俯视西侧总干渠的清流了。1989年,建成跨总干渠戚家桥。 戚家桥过来是樊通桥。1958年9月,四望山、东方、潘兴、红光、凤凰、太平等高级社合并组成樊通桥公社。当年冬,公社发动5000多社员投入工程建设,最紧张阶段,调动劳动力万人以上。公社水利团承担任务包括全长4155公尺、底宽60公尺、土方144万方的渠道,高8.3公尺、土方68万方的填高,流量280方每秒的地下涵建筑。共需完成浆砌块石6321公方、条石361公方、碎石600公方、黄沙2000公方、水泥1126公吨。 这是大家从未经历、未曾听闻的工程。初始阶段,有人畏惧,“寸土难移,要扒成河,真是黄鳝钻铁犁——不死也要脱层皮”“我今年53岁,再挖53年也不知道可能挖成河”,类似言论风起。公社党委和水泥团领导加强修好淠史杭对农业增产的宣传,群众认识发生转变和提高,声音渐渐改变,“决心坚如钢,不怕雪和霜。完成淠史杭,凯歌唱还乡”“人多力量大,天大困难都不怕。拔掉旱涝根,实现河网化”。社员劳力投入紧张战斗,鲍店大队是六营,拿出当年从家乡走出的先烈杨溥泉革命精神,许多妇女为抢时间赶任务,一连五天没洗脸洗脚。即使在夜晚,哪怕下着小雨,工地点起汽油灯、马灯和玻璃灯,运土车来回穿梭像流星赶月,到处是一片“多装”“快跑”的吆喝。这里的切岭遇到马肝土,“一锹挖不到四两土”,张店水利团刘美三创造的“陡坡劈土法”解决了难题,成为工程“三大土法宝”之一。 1959年夏,遇到超百日的大旱,晚稻抽穗、山芋结块、旱粮结籽受到严重影响。7月上旬,六安地委决定,在第一期渠道基本完成情况下,突击挖通总干渠阻水渠段。六安县任务由工程指挥部政委李德先领导,其中樊通桥切岭处需要开挖阻水的渠底、加固河堤。工程属前线战斗,之前因后方农业生产任务紧张,工地大部分社员回到生产队。7月19日,公社党委重新动员3500人上堤,日以继夜向最后43480方土方决战。樊通桥,路通水通来架桥。水到这“通”不了,咱对不起这名字。7月24日夜,工地召开党员和团员誓师大会,大家向党保证:“如果放水时河堤还没修好,我们愿意用身体来拦住河水。”最终用了十天多时间,胜利完成渠底破阻和河堤加高、加厚、夯实、补缺任务。 7月29日8时,横排头进水闸拆除上游围堰放水抗旱,当日夜水到芮草洼,30日晚到戚家桥,31日到樊通桥。总干渠通水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年。水将至,渠先行。樊通桥公社就在渠首放水当晚,组织3000多人打着灯笼火把连夜开挖7条临时渠道,盼来水后引水灌满800多个塘坝,43000多亩干旱的稻田润了一次救急的水。8月1日,来自横排头的喜水流进了稻田,也流进了社员心里。这是一次试运营,从横排头到樊通桥,这首次抵达的水来得多么不容易,来得又是多么幸福!这也许就是1960年用木架始建跨总干渠大桥命名为幸福桥的缘由。 8月3日,正当横排头的水滚滚而来不停灌溉时,河堤东岸一段填方决口了。缺口不堵住,喜水就会变成祸水,东岸许多生命财产和庄稼要受到损失,也会影响下游给水。全体民工又开始一场堵口抢险的斗争。公社党委书记李景申拿起喇叭筒,号召全体党员、团员站到危险岗位上。大家奋不顾身投入水中,承接重达200至400斤的麻袋,把它们放到决口,由于水势凶猛,好些人几度被冲没在水里。眼看只差一两公尺就可合龙,一个大浪头涌来,把堆好的麻袋又给冲垮。8月6日,又一场激烈战斗开始,党委书记带头下水领导民工放麻袋、钉桩子,一筐接着一筐的土倒进缺口。转瞬间土露出水面,五六个盘硪立即跟上去夯打,就这样轮番填土、及时打硪。运土的吆喝声、打硪的哨子声,加上在红旗招展中发出来的锣鼓声,组成一首气壮山河的交响乐。经过两小时紧张搏斗,缺口终于被堵住。 几天后,东、西两岸河堤又发现情况比较严重的漏洞,河水往河堤外面冒。特别是西岸,如漏洞不及时堵塞,估计最迟当晚11点就会破堤,于是再一次掀起阻击战。东岸人多、西岸人少,正在东岸吃饭的第一营战士接到紧急命令,立即放下碗筷,绕道两里多,循大桥(临时搭建的木桥)奔向西岸。桥通行不大方便,河面只有两只小船,等候摆渡来不及,一部分熟悉水性的民工潜入水中,游到对面搜寻漏洞,一经发现就用棉絮堵住。大部分民工依旧奋力运土、供土,将大量泥土朝出水的裂口严严实实填压。连续十几个小时战斗,漏洞被堵住了。喜水既驯服又浩浩荡荡地沿着80公尺的河道流下来,全公社一万多亩严重受旱的田地饱饮了甘霖,下游几百万亩良田也得到了灌溉。 1959年冬,樊通桥公社与南边上游公社、东南边汪神公社合并成立樊通桥公社。上游公社就是青山公社,因处于总干渠及老淠河横排头上游,故名,也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寓意。就在这年冬,樊通桥公社6000多男女社员再一次响应号召,参加淠河总干渠第二期修建。这阶段倡导技术革新,实行运土牛群化,每人日平均运土量由4方提高到11方。 秋耕秋种一结束,公社调集了1400头耕牛,找工匠装配成1400部牛车,一牛一车,基本上完全取代了先前肩挑人抬现象。为尽快制成制齐牛车,有人把做嫁妆、做箱柜的上等木料捐献出来。干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牛车用竹筐装土卸土,费时费事。18岁姑娘王克芝经过几昼夜钻研,找到好办法:牛车上不用竹筐,改用两个木箱子,这样可直接把土装上车,卸土时只要把箱子一掀。这办法使原来每驾牛车需两个劳动力节省为只要一个,每驾车每月节约288个竹筐,折合518元多。每驾车运转次数由每天100次提高到200次,载重量由每次900斤增加到1200斤,提高了近一倍功效。这一先进办法立即得到全面推广,从此每天多完成56000多方土方,大大加速了进度。王克芝因此获得公社“特等劳动模范”称号。社员们感到满意,歌颂道:“牛车滚滚把岭拖,胜过二郎挑上坡。一车能载千斤重,转瞬山岗变淠河。” 工程建设,留下太多感动。我曾听朱老爷子说,当年他是个小年轻,那年冬经过总干渠樊通桥工地,天气特别冷,人们干劲十足,怕暂时停下来的老牛冻坏了,给它们披上人盖的棉被御寒。我感觉新鲜,一次翻到《稻麦金黄花果香——樊通桥人民公社史》得到验证,里面“战斗在淠史杭工地上”专题有这样几句话:“多少人在泥深路烂的情况下脱下自己的胶鞋给别人穿,多少人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把自己的被子让给别人盖、让给老牛盖,多少人带病工作,多少人负伤不下火线,多少人从河堤开工到完工没有请过一次假、旷过一次工、回过一次家。”经过齐心协力,公社所承担任务提前15天于1960年4月30日全部竣工。淠河总干渠也于当月正式灌溉。 清冽的水啊,从横排头到樊通桥,又不止于樊通桥。总干渠修建同时和随后,先后建成“三八”、宝峰寺、石堰、二天门等提灌站,配有二级、三级提水,后由机灌升级为电灌,扩大了总干渠灌溉范围,提升了水流高度。有了水的滋养,庄稼丰产。70年代后,农村喝喜酒,乡亲们品着佛子岭、响洪甸水酿的小吊酒,像秋天的稻田心花怒放。听到喊礼先生说“泥烂路滑、花钱况步”,有人说,这比扒河时“泥深路烂”轻松百倍、幸福万倍啊。新世纪后,关王庙草莓点红樊通桥村庄,让公社史的“花果香”呼之弥漫。话说,有位合肥朋友到六安,人在城南走、水在头上游,感慨横排头的水切岭平岗“人间天河”般流到了省城,还真照应了早年买飞机运水过去的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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