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我的歌
皖西日报
作者:胡先友
新闻 时间:2023年11月16日 来源:皖西日报
胡先友
吃 肉 十二岁那年冬天早上,村里刘老四家杀年猪,那带有腥味的热水气在村庄四周弥漫开来。瘦小的我嗅着味儿刚走到大水桶前,就被他家儿子刘小海一竹竿扫到腿上,疼得我哇哇大哭。刘小海和我五年级同班,仗着个头高,经常欺负我。 娘见不得娃哭,发疯般跑出来,一把夺过刘小海的竹竿,往膝盖上一杠,竹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看得周围人目瞪口呆。娘把长辫子往背后一甩,冷着脸牵我回家。娘在箱底翻出一只手镯,脸色凝重地交代哥姐们在家守门,拉着我走了很久,才打听到县城拐角处有一家银器古玩店。 店里宝贝琳琅满目,我被玻璃橱里一块肥肉吸引,喊娘:“这里有猪肉呢。”店老板笑说这是观赏肉石。娘问:“这肉石多少钱?”店老板答五块。娘失声地喊:“不会吧,真猪肉才一块五一斤,你这假石头比真肉还贵。”店老板笑说:“这是艺术品呢。” 娘问:“大哥,我这镯子值多少钱?”店老板研究一番,说值十块钱。娘眼睛又直了,问:“怎么可能这么少啊?这金镯子可是我爹花了二十块买给我陪嫁的。”店老板说:“这样吧,给你十块钱,手镯压在我这里。等你开春有了钱再来赎回,给个五毛钱利息,可照?”娘沉思片刻,说:“照。不是伢们想吃肉快想疯了,我也不舍得把唯一的嫁妆拿出来当。” 店老板点头,写好收条,让娘按了手印,各自一份收好。娘怯怯地拿到十块钱,叹气。我知道娘的心留在那只金镯子上了。我早饭没吃直喊肚子饿。店老板也叹气,拿着镯子去了内屋。出来时端一只铁盒子,递给娘,说:“这半盒桃酥给孩子吃吧。”娘连连感谢,想了想买下那块猪肉石,牵着我匆匆出了门。 娘欢喜地打开铁盒子,上面是塑料隔层,躺着一堆精致的饼干,香气扑鼻。我咬一口,甜到心里。娘说:“这么好的饼干,得细细吃。”我赶紧点头,眼睛向街头的小吃摊瞄去。 娘点了五毛钱一小碗的鸭血粉丝汤。摊主一再提醒:“大姐,你们娘俩吃一碗够吗?”娘手抚着胸前的长辫说:“我不饿,给孩子吃,正长个子哩!”鸭血粉丝汤端上来时,我发现是满满一大海碗,忙拿了两双筷子,让娘也吃。娘眼睛亮起来,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见我吃饱,娘悄悄将身后水桶里一堆碗筷清洗干净,才腼腆地谢过摊主带我离去。 娘拉着我在城锥下面找到肉案,花两块钱选了一块肥猪肉。路过刘老四家门口,娘放慢脚步,左右手拎着的猪肉在阳光下闪光。到家,大姐迎上来说:“小海娘刚才端碗猪肉,来给小弟赔不是哩。”娘看着那碗一筷没动、飘着香味的猪肉,不觉泪花涌动。 娘把猪肉石挂在厨房的土墙上,说谁也不许动这块肉。说来也奇怪,有肉的厨房,顿时明亮、芳香起来。 牡丹花开,苦菜花也要开啊。娘用仅剩的两块多钱,买了开门炮、年画和春联,硬是把年撑了过来。 正月初三,大舅一家人来我家拜年。娘倒茶抓花生,又从铁盒子里拿出两块饼干给小表弟。嘘寒问暖后,娘独自在厨房里不停地走动,不停地搓手,不停地叹息。 这时,小表弟溜到厨房里玩,见墙上挂着大肥肉,便喊要吃肉肉。娘慌忙哄道:“猪肉太老了不好吃,我给你杀鸡吃。”表弟点头,娘咬咬牙将家里唯一的、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抓起。接一碗清水放在地上,用菜刀在水缸边沿刺啦、刺啦地磨着,喊大姐来帮忙。 老母鸡吓得啊呜、啊呜地大叫、求饶、挣扎,继而鸡毛乱舞,扑棱棱地飞到门口。娘骂姐是笨丫头,连只鸡也抓不住,便慌慌张张从厨房跑出来追鸡。在桌边吃茶的舅妈忙喊:“大姐,我们又不是外人,不用杀鸡的。”娘只顾数落着大姐和那只不听话的老母鸡,早不见了人影。 大舅说:“侄子和你们娘讲,我们还要去其他亲戚家拜年,时间来不及,就不吃饭了。”半晌后娘回来,面色愧疚,倚门向着外婆家的方向,泪流满面。 开春,娘胸前那条好看的长辫子不见了,割青草、砍柴禾、摸螺蛳,卖钱聚起来。娘贫血,脸色越来越差,经常晕倒在田地里。两个姐姐知道娘太累了,也一起跌跌撞撞地帮着干活。 终于有一天,娘起了个大早,独自去了县城。大姐带着我们留在家里,期盼着娘买回猪肉给我们解馋。直到傍晚,娘才失魂落魄地空手回到家,坐在门槛上,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就搬家了呢?”娘舍不得花钱,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大姐想起柜头上那盒饼干,便站高凳子取下。揭盖子时手没拿住,铁盒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里面的塑料隔层也脱离出来。我眼尖,除了两块饼干,还有那只朝思暮想的金镯子。 这回,娘是笑着哭的。娘哭得酣畅淋漓,为手镯失而复得,更为在困苦岁月里那些对她友善的人。 冰 棒 七岁的夏天,二姐悄悄带回来一支香蕉冰棒,用白纸包着,都快化了,惹得弟弟们一拥而上。家里我最小,冰吃完,剩下的棒,归我。第一次觉得冰棒是世间最美妙的食品。 为了解馋,我曾经死心塌地跟着三哥,晚上拿火把抓黄鳝,白天撸刺槐树叶,去捡稻穗和田螺,换来零花钱,期待着村口那悠扬的吆喝声。 卖冰棒的男子三十来岁,戴顶破草帽,脖子上搭着黑呼呼的毛巾,三点式汗衫和大裆裤,脚下是双旧劳动鞋,鞋跟没了穿不了,就耷拉着当拖鞋穿。一听到熟悉的铃声,小孩们从各家飞奔出来。每人手里都有“资本”,有毛票,有一簸箕稻谷,或一碗大米。还有乌龟壳,或一块断铁锄头。这是男子事先和孩子们说好的交换品。他知道农村娃没闲钱,但他头脑灵活,让孩子们找自家现成的东西,交换后,再带到城里卖掉。用变通的方式,就把这生意给做成了。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亮出自己的宝贝,被男子一一收下,放在自行车架子旁边的蛇皮口袋里,再换算成一、两支冰棒。“要香蕉味的,还是要豆沙的?”男子会问。一阵忙活,孩子们都满意地吃上甜滋滋的冰棒。 男子每天起早骑自行车二十里路赶到城关,在冷饮厂排队批发好冰棒。太阳出来后,赶紧往回骑卖。木头做的冰箱能装一百支,生意好的话,到了中午就会卖光。 若是赶上阴天,吃冰棒的人就少了。到了下午两点还有不少存活,男子着急了,匆匆忙忙骑车赶到学校,趁着课间十分钟,在校门口大声喊叫:“哎,冰棒便宜卖啦!” 此时的冰棒虽然捂在“冰箱”的棉被里,但依旧融化了不少,湿淋淋的往外滴水。家境拮据的学生,只需花两分钱就可以吃到。形势对卖冰棒人来说,越来越严峻。冰棒开始融化得厉害了,不及时卖掉,化成水那损失可就大了。时间长了,冰棒融粘到一起;卖到最后,冰棒是一把一把地抓出来。好在所剩不多,索性分给没有吃到冰棒的孩子们。冰箱空了,男子松了口气,将湿棉被取出披在木箱子上,出出湿气。 随后,男子踩着脚踏,自行车呼呼地向远方驶去。男子是我远房亲戚,我没少吃他的免费冰棒。 等工作后有了收入,经常买冷饮解暑,含在嘴里,却少了儿时的味道。盛夏酷暑难耐,各种冷饮都是整箱的往冰箱里塞,有时候一天吃好几支。五年前的初冬,我正在写《老海进城》长篇小说。有时候写到凌晨两点钟,睡眠不足,喉咙发痒,渐渐咳嗽起来。从早上咳到晚上,再咳到天亮。有时候睡梦中被自己咳醒。咳嗽时撕心裂肺般,似有痰却咳不出来,等咳出来却是沫沫。爱人说:“热天时冰棒吃多了,寒气上身,到冬天出不去,就会生出毛病。明年夏天呀,一支都不许你吃。” 那次咳嗽时间长达两个月,想打吊水,医生不同意,我只好吃点药慢慢扛。晚上依旧坚持写作。等十五万字的长篇收尾后,我的咳嗽才慢慢好起来。完稿后寒冬来临,屋檐下开始挂上了冰凌。 极像儿时的冰棒,余味蕴长。 老 井 八岁入住外婆家。早晨,表哥挑着两只水桶,邀我去门前井里打水。我饶有兴趣地拎着小铁桶和长串的绳子。老井边上人声喧哗,妇女们在打水、淘米、洗菜、洗衣服。灰砖垒成的井沿布满绿苔,井口小里面大,扔块小石子进去,很久才听见回响。 表哥说,这井有三十多米深度,井水冬暖夏凉,水质清澈,全村人吃、洗、刷都靠它,是口宝井呢。冬晨,我看见井里向外徐徐冒着仙气,便生出很多遐想。 住在城关的表哥小双常来玩,胆特大。一次我们去打水,井绳不不慎脱落。小双像青蛙那般手脚并用,紧贴着老井的砖缝,慢慢下去,我的心悬了起来。还好,小双最终将井绳捞上来。回来后被大舅知道,说你们几个侠们不得了,敢下井了。一顿责骂让我们服服帖帖。 后来,我发现表哥打水的井绳,也越来越短了。老井年久失修,暴雨过后去打水,都不用井绳,直接从井里拎水上来。地下水源发生质变,舅舅和村里人都对着老井叹气。再后来生活条件好了起来,很多人家用上了太阳能,或干脆在自家院子里打口压井。总之,村里的那口老井渐渐被闲置了。 一九九一年,随着那个疼爱我的外婆去世,舅舅村庄的原始布局发生了变化,渐渐盖了很多新楼房。去年春节,我随哥嫂们去给舅舅拜年,特地在门前找那口老井,却遍寻不见。老井消失了,却又一直在我的心底留存。 好在,岳父家门前的那口老井还依旧保留着。 二十岁那年,在北京与女友结缘。女友常在我耳边说,她们家门前有口老井,井水很甜。虽然我家院子中间也有口压井,是三哥参军走时,亲戚朋友来人情五十元,娘请人打的。用水时,需要先往铁筒里灌水,然后使劲将地下水压上来。压井的水有股土腥味,须用细砂过滤,取水过程比较麻烦。所以,女友说她们家门前有口水质很好的老井,我就很是向往。 从北京回来,去岳父家第一件事,就是陪女友去门前那口老井里挑水吃。老井约十来米深,井沿是水泥抹成,村人同样喜欢使用这口老井。之后我每次去岳父家,都会殷勤地将水缸挑满水,也博得了岳父和奶奶的好感。 有时候下雨,泥淋路滑,我索性赤脚挑水,坚持将水缸灌满。奶奶看到说这孩子身大力不亏,能干事。 前年在岳父家谈起那口老井,听到这样一件事。说是村里有位中年汉子,遇事想不开,在一个夏夜里悄悄投井。翌日有人经过时,听见井下有响声,忙趴在井沿上往里面看。却见一人衣服尽湿,头发贴在脑门上,在井水里扑腾,显得凄惨而狼狈。原来,男子投井后,发现井水太凉受不了,用尽力气也无法爬上来,又不好意思呼救,便在井里闹出动静。路人忙喊救人,大家七手八脚拿长绳,将那男子扯了上来。 岳父笑道:“伙家,你瞎搞,要是在里面没了,这口井就废了。”男子愧疚地说:“我真对不住大家啊。”虽然那口老井被人及时横上厚重的水泥盖,但我能感受到乡亲们生活水平和认知在逐步提高。 如今,每次开车经过那口老井时,我会减速看一看;会想起当年和女友在井边,欢快地打水、挑水的温馨一刻。 书 缘 最初看小人书,和村里周叔家里做炮仗有关联。 周叔家有许多收购来的书本,杂志以及小人书。一有空,我就钻到他家书堆里,找喜欢的小人书看。那些书虽破旧、发霉,但丝毫不影响我的阅读。 星期天早上去了安静地看书,周叔笑眯眯地在边上切书纸,擀炮仗筒。免费书看得多了,小小的我觉得应该帮忙做点儿事。便在旁边收拾整理书本纸张,供他切成长条,还做点其他诸如打水等小活。和周叔混熟了,各种心仪的书,可以尽情地看。 那段时间,我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书籍里的养分。后来,我把童年的读书小事,写成小稿寄给有着百万发行量的《读者》杂志,原创文字朴实接地气,次月发表后,收到150元稿酬。我想这笔钱要换在当年,可以买下他家所有的小人书和杂志吧。 三哥特地央求舅舅做了大木头箱子,可以装三百本小人书进去。每当我不听指挥时,他就使出杀手锏将箱子锁起来,我只能言听计从。有时候惹恼了我,一边哭,一边拿个锤子在箱子上噼噼啪啪一顿乱敲,把老三心疼得呼天喊地,却怕我手里的锤子,而不敢上前护着他的宝贝书箱。二哥在边上窃笑道:“弟弟小,你给他打着,就是白打了。”其实,我也不是真锤,毕竟里面有我喜欢看的小人书哩。 初中时,见学校附近的杨劲草家专事贩书,有各种连环画、小人书。我和三哥都是书迷,平时攒的零钱,大都交给老杨,换来一本本小人书。我在书包里经常放有《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地道战》《铁道游击队》等等干仗小人书,是我们男生喜欢的精神食粮。 后来,三哥参军走时,将一大箱小人书交给我好生保管。儿时的爱好让我受益匪浅,成年后悄悄试着给报纸杂志投稿,变成铅字后快乐不言而喻。至今,我在人民日报、中国邮政报、读者、新民晚报等各地媒体发表散文、小说小品等千余篇作品。所以,我认为我的文学启蒙是小人书。 从周叔家的擀炮仗纸读起,到后来和三哥合资购买,我们看在眼里,乐在其中。一本本质朴的小人书,给予我的,不仅是阅读上的享受,更是无声世界里一首美丽而珍贵的歌。 自行车 记得我十二岁时,庄子上的小伙伴春光用四个轴承和两块木板组装成小推车,在村头横冲直撞,其他人坐一次要缴一张没写字的白纸。我在边上羡慕地瞅着,后来哥姐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地少几张。坐上轴承车,耳边风声呼呼,头发兴奋得站立起来,被推着跑的感觉妙不可言哪! 春光家那辆轴承车后来被拆解,分做成四辆独轮车,带到学校收获到更多的白纸,可以装订起来写作业。小学五年,我就没见他买过一本练习册,完全是自挣自足。后来春光请木匠大哥用两只塑胶大轱辘制作出一辆简易自行车,双腿叉开,不会摔倒,在场地上供小伙伴骑一圈,收费还是一张白纸。 再后来,我姐定亲,买了一辆凤凰牌轻便自行车。我和小伙伴放学回家就偷偷搬出来,他们骑上去我在后面扶着,或者我骑车他们扶。怕摔,就绕着场地上的草堆打转,跌倒在草堆边上也不疼。只是崭新的自行车被骑得不像样,油漆刮了,前后挡泥板变了形,姐姐心疼,买了把链条锁,我们只能对车兴叹。 一九八五年我在三拐附中上学时,经常骑二哥外出打工留家的载重车。学校三个班级,一百多学生,都是农村娃,有自行车的极少。我在上课时,眼角余光不时扫描操场树下的自行车,生怕被人骑走。家离学校三公里路程,放学后,我会骑自行车沿着三拐老街,缓慢前行。车轮在石板上蹦蹦跳跳,将一块块沉睡经年的石板惊醒,再留下一串浅印车辙和少年心事。 那年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位同路女孩,不敢明说,自行车算是与她接触的唯一由头。傍晚放学多次邀请,她揪住我的衣角只坐过一次。先是沿着老街款款而骑,再沿着丰乐河大堤风驰电掣,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生。初恋纯净而美好,我期待再次载着她,只可惜后来那辆自行车被二哥带走。初绽的花儿才开又折,我黯然神伤。 待结婚生子,进了工厂,离家十公里远。早晚时分,我依旧骑着一辆轻便自行车在大堤上穿梭。我的自行车后面多了位贤惠的爱人,她给我力量,给我柔情,让我对生活多了一份期待。我们哼着歌儿,沿着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风雨无阻,奋力前行。 自从挑起生活的重担,一辆辆自行车让我的身体锻炼得强壮有力,单调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开始呈现多元化。我知道我想要的幸福就在彼岸,但绝对不是一辆自行车的距离。告别妻儿,我背上行囊外出谋生。无论在苏州、上海,还是在北京、深圳的大街小巷,我还是无法忘却自行车,骑上它,心里就有了一种重返少年的感觉。十年前,二哥从苏州来南京,我去接。大客车后面挂了辆旧自行车,二哥没舍得扔掉,便随身带着。我理解一个男人对自行车那份不离不弃的朴素感情。 今晚兴趣使然,我又推出自行车在人行道上骑行,白发丛生的我骑车仅是想让时光走得慢点,再慢一点。骑上自行车,我脑海里不觉闪现出当年为坐轴承车而扯哥姐作业本的糗事,以及在圩堤上那位羞涩的女生拽我衣角的骑行画面…… 工 厂 二十二岁那年,我在乡机械厂上班,爹让我学习翻砂锻造手艺。 那时,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机械厂里有十多位。当时机械厂正在扩建,外面进来两个建筑队,也有好几位同龄姑娘,经常找借口来车间看我们干活。 翻砂车间的大个子小苏,貌似李逵,居然被建筑队小美女相中。怎么谈恋爱,怎么骑车带人等一些事儿被已婚大严不经意套出,为我们枯燥的工作带来一些笑料。 有次做活时,我的脚不小心踩到木板上的锈钉子。有人说要想办法让伤口多流血,能把铁锈带出来。我坐在地上,脱了鞋袜,用鞋底抽打伤口处,直到出血,痛得我呲牙咧嘴。师傅不放心,让我去镇上打破伤风针。在同事搀扶下,来到我初中同学工作的医疗室。白衣天使将我的脚消炎后,端着打破伤风的针头坏笑着向我走来。见躲不过去,我心惊胆颤地将半个雪白的屁股献出来。一针扎下去,我差点跳起来。 那时候,我那笑靥如花的小姨子刚刚从学校出来,开始在镇上学裁缝。中午在我们厂里搭伙,可以拿我的饭票和菜票去食堂打饭。记得机械厂东边有两个大车间,一边是翻砂间,一边是成品间。中间靠墙处有一大火炉,专门熔化各种生熟铁。厂里的白会计专门收铁,帮手带看门的单身老胡,负责把各种铁倒进仓库里。几个小青年带着大铁锤悄悄潜入仓库里,找寻带铜的铁器,想方设法把里面的黄铜或者紫铜给敲碎,铜卖了喊老胡喝酒打平和。那时,很多同事的抽屉里都有几斤私铜。 翻砂活做了一阵子,爹见我体力小,跟不上阵,又让我拜师学习焊接技术。我来到焊接班组时,高炉基建正酣。汽车拖回来一车车陈旧的炼钢炉,由师傅带领我们负责除锈切割、改造组装。这个高大上的烟囱座基,是钢架结构,由于那技术员设计的图纸老是修修改改,师傅噘着嘴,带领我们三个徒弟起早贪黑,焊了拆,拆了又焊,前后忙了好几个月时间才完成。在拆和焊的过程中,我用心学,师傅热心教,很多关键处的切割和焊接,师傅都放心让我独自完成。后来,因少了县里的后续资金支持,铸造项目无奈宣告失败,导致我们焊接组解散。 师傅离开机械厂,在家门口打工,之后当上了村组长。他勤勤恳恳,整天乐呵呵地忙活着村组事务。后来村组换届,我刚巧在家。晚上,村里干群老少几十人聚集一屋。在烟雾缭绕中,在师傅殷切的目光中,我代表我们大家庭,填写下他的名字。可是等唱票揭晓后,师傅仅得了两票。 师傅很是郁闷。他知道其中一票是我投的,无奈而又尴尬地和我对视一笑,目光中有着太多的隐忍。后来师母去世,师傅单身一人;再后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师傅撒手离开了人世。 一个质朴而坚强、带我们一起干活、一起下班的汉子,让我想起就忍不住落泪。师傅已不在,而当年他参与建造的炼钢烟囱,默默耸立在西塘小镇中央,成为我心中凭吊之景。
作者简介: 胡先友,安徽舒城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文字散见《人民日报》《经济日报》《扬子晚报》《读者》《特别关注》《演讲与口才》《杂文月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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