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原野
皖西日报
作者：戴舒生
新闻 时间:2023年08月24日 来源:皖西日报
戴舒生
秋 色
秋天的空阔和悠远,置身于大地之上就能感触得到,也许是相对于春夏季节,秋季气候干燥,空气中水分较少,能清晰瞭望到更远景色的缘故。
故乡舒城县张母桥镇大地上,大多为丘陵和平原,因此无论从哪里远眺,天空似乎永远是主角。此时,正是看云的时候,蓝天上朵朵的云,或堆积在一起,或独自漂移,明暗由白、浅青、淡乌自然过渡,再庞大的体积也显轻巧柔和。无论天上有多少云,它们之间缝隙总透出湛蓝的天色,又反衬云的洁白。
云朵飘来,淡淡的云影由远及近,铺过白墙或红砖房屋的村庄,连绵、耀眼的金黄色、绿色稻田。近处路上的云影重一些,那么快速地一路向前方飘移,顷刻间消失了踪迹。云影之外,阳光照耀的万物,依然泛着光芒。
秋天的颜色中总有些发黄的影子,湛蓝的天空就好像兑了一点点淡黄,虽然很轻微,细心观察还是能觉察。大地上的栎树叶子、银杏叶子、豆荚叶子、稻子、野草、已由绿向黄渐变,色彩饱满如同调满了阳光,透明发亮。稻叶从叶尖变黄,稻穗从顶端变黄,牛筋草是从花一样的果实开始的,这种现象不禁让我有这样的疑惑,人过中年后从头发开始变白是否和植物变化类似呢。不管怎样,时光荏苒,这不禁让人感慨,世间生物都要经历从新生到成熟的成长过程。
水边,空旷的原野上,芦苇长在成片的竹叶草中,这是属于芦苇的季节,盛开的芦花在修长芦杆上泛着淡紫色,那姿态似乎在静默中等谁,有风拂过时,轻盈摇曳,又似乎在应答谁的呼唤。倾耳聆听,芦丛中好像有隐约的笛声飞扬,遥遥远去。
自然风光的搭配总是完美和相称。秋天长有芦花,池塘边长有茭白,长有香蓼和草血竭。是什么情况,让正在默想的鹭鸶一只、两只、成群的翩翩飞起,又在不远处悠悠落下?无论是水、草、农田或者蓝天背景下,鹭鸶洁白的身影都清晰而又优雅。
路边,有整株茅草绿得正欢,池塘边的那棵乌桕树叶呈饱满的墨绿色,近岸处大块李氏禾的叶子还嫩绿如初。要不了多久,这些草和树叶也要顺应自然干枯而去,它们自己是否知道呢?路边、村庄边、山顶山脚山洼里,有的是故乡土生土长的树种:板栗、柿树、银杏、桂花、泡桐、大叶柳、枫树、枫香、毛竹、桑、榆、椿、柏、乌桕、楝、栾、构树,它们或单株独棵,或成林成片,不同的风姿,增添了幽深清新原野的不同景色和风光。
特别是银杏、枫树、乌桕、柿树、楝树的树叶,正在度过一年中最艳丽的时光。秋天每个阶段都有其中一种树叶在绿、黄和红的色序里变化,漂亮得简直如鲜花盛开,色彩缤纷炫目,目睹后谁不感叹?
山岗那棵棵马尾松,绿的稳定,每当有白云飘过的时候,形象显得越发肃穆、庄重、高古,犹如一群高洁之士默默无言,在远望尘世。而茶园里的油茶和茶树的叶子绿得醇厚,油茶正是开花的时候,花色洁白如玉,只不过四周杂草被打理干干净净,没有草色衬托略显单调。
长在高处蓝天背景下的白杨树很特别,银白色树干直立挺拔,叶子翠绿、嫩黄相间,阳光抚慰着这些叶子,仿佛能穿透过来。只是整棵树的叶子稀薄了些,遮蔽不了枝丫上的鸟巢,让它们从树叶中暴露出来,带了些孤寒的意味。
河岸和小溪边的构树、乌桕树、楝树、栾树,它们一丛丛,沿河溪岸的走向蜿蜒回环,即使相距很远,依着这些树就知道哪里有河、有溪。小溪边只要有一棵杂树生长在岸草间,那片风光里就有了轻音乐般的韵味。如果再有一座古石桥,心中又会萌生天长地久的怀想,再遇带草帽的人从桥上行走,目光就不自觉一直追随他沿乡路转过那片小树林远远而去。
秋 声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和煦而温暖,我正顺着一个山脚下乡道的转弯处向前走去,左边是平原和不远处面积广阔的塘堰,前方和右边有连绵低矮的山岗。这时,起风了,一阵风带着呼呼声在身旁吹过,心怀激动,在这里,我和久违的秋风不期而遇了。第一时间就想追寻它来自哪里,好像是远方,又好像在周围生发。于是放轻脚步,生怕走路产生的声响掺杂了进去,后又干脆立在那里,看塘堰前的岸树、衰草、稻田里的稻子被风吹拂一阵阵弯下腰的样子,它们弯腰时所发出的声响和水面被吹拂时发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传到我的耳畔。突然间,我认定原野上的风声是最动听的,最陶醉人的,此时,我彻底忘却了平生心中积藏的所有遗憾、不平和愤懑,充满内心的只有轻松和喜悦,和感觉里回到记忆中童年时所享有的全部幸福和温情里了。
那些去冬留下,正在风中起起伏伏的衰草中有一片大白茅。原先,在我的想象和认为中,总觉得这个季节的风声是原上成片得大白茅被风吹拂时发出的声响,现在才知道,那是我对秋天的诗意想象,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只是我想,自然界的众草正在被种植的绿草、粉红色的、紫色的草代替,再经过人工美化,宽广浩荡、整齐划一,但失去大白茅和野草的土地,还有秋意吗?
还是说到白杨树,因为我那么喜欢故乡原野上白杨树的样子。这个时候,右边山岗的那排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得脆响,哗啦啦的,枯叶不停飘落,和树枝分离,似乎带着翅膀在空中轻巧翻飞,真想走过去伸手接住它,感触那轻飘飘几乎可以忽略的重量。
小路两旁林间,百鸟鸣声婉转,各不相同,丰富、热闹,还透出不明的神秘。沿路细细听来,有的鸟声又尖又脆,大多发出扑多多、噜噜、嘟嘟或唧唧声,有的不紧不慢,有的拖得老长,好长时间不会停歇；有的嗓门大,却显嘶哑,发出擦、家或是吱吱恶恶的声音,突然听到会吓人一跳；还有的像人在狂笑,在依要依要的打招呼、在呼呼的喘气；又像哗哗雨水声,像一阵碎石子沙沙落下的声音。经历了炎热后,又要面对寒冷,鸟儿们在这段短暂的温暖时光里生活得很自在。
斑鸠的叫声像青春期男孩的歌声,浑厚慵懒,突然来到高音部,那是一个停歇的前奏。这声音又好似能催眠,让人有瞌睡的想法,却会唤起我对小时候故乡老屋窗外池塘静静的水面,青山绿水间农民在稻田插秧景象的回忆和怀想。其实,真正能催眠的,应该算上午后时分公鸡站在树枝或墙垛高处的打鸣声,鸣声传来,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听着听着,睡意袭来。
不能忽视的还有秋虫,它们正躲在哪片草叶或土块下用细致文雅的歌声透露着存在的信息,它们是在快乐吟唱,还是忧伤而鸣,或是在表达、传递消息?只是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歌唱都会销声匿迹。虫子们的一生过于短暂,想远了,就不自觉联想到了生命的轮回,让人心生怜悯和叹息。秋天和虫声,谁会先划上句号?
乡下的狗这时候喜欢聚在门前阴凉处,肚皮朝上躺着睡懒觉。只要陌生人走来,它们就一跃而起,竖起耳朵。如果其中一条吠起,就会引来另几条漫无边际的狂吠,空荡荡的回响传的好远。有时,它们默默无声快步跑到你的跟前,人和狗近在咫尺,默默对望。此刻,不能慌张,你只要慢慢退着离开,直到它们离开了你的视野,心才可放下。遇狗的过程,除了紧张,你还会感觉到秋阳、秋山,庄稼地,村路都在默默注视着你,什么声响都消失了,四周安静极了。
夜晚,草叶上露水里能看到星光和月光。从树上滴落的露水声音出现时突然、沉重,听上去惊心动魄,遮蔽了所有的虫鸣,在深蓝夜色里犹如在静谧的水中投下一块瓦片,响声里水面泛起涟漪,只是没有晃荡起那些伸向天空的树枝和村庄人家房檐的剪影。夜深了,星月在天,薄凉如水。
秋 味
秋天确实是收获的季节,原野上处处可嗅到成熟庄稼的气味。
枣子、柿子、板栗、扁豆,玉米、山芋、黄豆、花脸豆,要么已成熟,要么离成熟不远。只要见到,它们各自的口感和芳香立刻在心中涌现。从小到大,吃了二十多年的食物,滋味早已深入记忆,忘不了、抹不去。
也许是小时候的习惯,比较来说,总认为故乡的山芋最香甜,面兜兜的,噎人。用这些山芋粉做成的粉丝,有我心底深处甜美的回忆。幼时,一个秋日,父母带上我,去一处村庄的作坊购买山芋粉丝,只记得从阳光照耀、微风吹拂的土地、田坎、田埂走过,看到黄橙橙成熟稻子,走过许多乡路的感觉,和回家后吃粉丝的香味叠加在一起,让我陶醉至今。现在,当行走于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总以为当时远方灰蓝色的群山、和煦的阳光、路边的荒草,还带着丝丝甜味在注视着我。
田埂上长着大片黄豆,多数还没有成熟,叶色尚绿,剥开一个豆荚,豆粒青绿色,嗅着了饭锅头上青黄豆蒸熟后的味道。这道故乡最普通的菜肴,做法简单,只需要放上自家菜园里摘下切成丁的秋辣椒,加上夏天刚晒好的豆瓣酱、香油、猪油各一汤勺就可做成。
地里的玉米锤子、山芋,树上的板栗,靠着门口晒的芝麻秸,此时都能成为回忆的资料,哪怕见到几节剥了麻后的麻杆,也会愣好长时间。这些回味如饮甘怡,可以疗伤,可以忘忧。
一川一川里收割完稻子的稻田,虽然失去了阳光下庄稼闪亮的浅黄、深黄、橘黄和浅绿、深绿、橄榄绿,可稻田土壤露出新鲜的深赭色,配上各种鲜亮的草色,无论怎样取景,都是一幅光彩斑斓且厚重的画。稻茬和稻杆散发出的青草般清甜香味醇厚扑鼻,弥漫在村庄的周围,弥漫在河溪、坡坎上,一呼一吸,恍惚触碰了温暖阳光的原味。
不知不觉,遗憾袭上心头。小时候上学时无忧无虑走过稻香、麦香田埂上是怎样的一种享受,终因是日常,却被年少无知忽略了,到而今想重温一次这样的经历,已成为一种奢侈的妄想。
其实,有很多事物和生命是从秋天开始的,比如,新米、新豆开始端上饭桌,明春的花草在地下萌发,村民正在地里种油菜。翻一块菜地,撒一把小白菜籽,几天时间地里就浅绿一层,洗净一大捧,放少许盐清炒熟后只有青绿的一小撮,菜汤里似乎泛着油花,柔柔嫩嫩,入口即化。
水面上也能寻找到秋天的滋味,当然和食物不同,只可意会。
此时,真正透明的是秋水,阳光下,静静的,似乎泛着凛冽的光。如果眼前没有无际的大江大河和广阔的湖泊,去欣赏它们在这个季节里特有的磅礴气势,那么面对一条小河、一条小溪、一块水塘,哪怕田间沟渠、一泓井泉,只要有清水流淌或存在,你就能从秋水中寻找到这个季节特殊的气息。
惜别的情绪会随着鸟雀的身影匆匆穿塘而过,会循着秋水的连绵和寒凉漫上心头。池塘逆光处,波光粼粼,两只野鸭一前一后,顺着风的方向,在水的波纹里随意飘荡,看似无忧无虑,却能惹起人在天地间渺小无助的伤感。眼前小小水面,仿佛是小小野鸭出没的万里风波了。
沿一条乡路向前,回望走过的一处山岗上村庄,能看到背着阳光,屋影里有一户人家正敞开大门,顿生安静而清幽感觉。暗想,这时,这户人家客厅的方桌前一定有人在聊天,应该有人看到了我走在路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成了那人眼中所见屋外风景的一部分,不知道在他眼里我的背影是否孤寂,他是否有探求我身上发生的故事念想。
如果不是这样,我可以肯定地说,眼前这片秋原肯定在深情地注视着我。真想就这么在尽染秋色、生机盎然的故乡自然中永远走着,顺着风的方向,踏着云的浅影,让心情和秋野一样辽远空阔,这种滋味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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