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06 版:霍山新闻 /下一版  [查看本版大图
本版导航 各版导航 视觉导航 标题导航
选择其他日期报纸

腊月里的印记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2年01月07日    来源:皖西日报


  本报记者 徐缓 摄于金寨县双河镇黄龙村
  闫明云

  冬至前后,在我的老家金寨,腌鱼腌肉是一年中必不可少的仪式。
  到了腊月,村子里比赛似的牵年猪(为图吉利,乡亲们管杀年猪叫牵年猪)。不管哪一家牵年猪,都是村里的大事。选一个晴好的天气,请来邻村的牵猪匠,叫上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开始牵年猪了。女人们则在厨房忙活起来,刷锅、烧水、洗菜、配碗碟,随着热气腾腾的猪肉送进来,久违的肉香又飘在村子的上空。
  酒足饭饱之后,邻人们陆续离去。接下来,女主人可有得忙了,要趁着猪肉还没有凉,腌制腊肉。把温热的猪肉一块块码在大瓮里,每码一层都撒上粗砺的食盐,在瓮里腌上四五天,就可以“出炉”了。院里用木头搭个架子,把猪肉一块块挂上去,让冬日的暖阳晒,让凛冽的寒风吹。下雨下雪天,就挂在柴房的屋梁上,下面燃起松柏树枝,袅袅青烟中,肉被熏得往外冒油,滴到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熏好的肉再晾个把月,腊肉就香了。
  母亲去世得早,在我家,腌肉是父亲的差事。每年春天,父亲会拿出家中仅有的积蓄,去买一头猪仔回来。父亲挑选猪仔很有讲究,专挑那种腰长嘴短、后臀丰满的猪仔,他说这样的猪仔架子大,不拱食,将来长得快。
  养猪还是我家一年中唯一可靠的经济收入,父亲对猪仔的食料供应和环境卫生颇费心血。在每年养猪这件大事中,我也是积极参与者。比起放牛,我更喜欢打猪草。周末或寒暑假,我就挎着竹篮,去田沟边、河埂上寻找一种叫葛儿肠的猪草。这种植物长得又细又长,碧绿的藤蔓匍匐在湿润的沟坎上,是猪仔的最爱。
  春去冬来,在全家人精心伺候下,猪仔已长成膘肥体壮的肥猪。牵年猪后父亲会把一半以上的猪肉拿去卖钱,除了留足我们学费,保证第二年猪仔的本钱,还有一年中的其他花销。年幼的我,并不懂生活的艰辛,清汤寡水了一年,看到父亲把油亮肥腻的猪肉挑到镇上去卖,要闷闷不乐好几天。父亲把剩下来的猪肉腌制成腊肉,悬挂在灶膛火口边熏到油亮黑红,再挂在屋梁上,屋子里就有了烟熏火燎的肉香,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到来了。 
  有年猪可牵,有腊肉可吃的年是富足的,乡里人最怕的是猪仔生病夭折。有一年夏天,我家的猪中暑了,懒懒地躺着,请来兽医打了针也不见好转。眼见着鼓鼓的肚皮塌陷下去,父亲寝食难安,他舀出平时我们都舍不得吃的白米,用小火慢炒,等米变得焦黄,再添水熬成粥,盛给猪仔吃。据说,这种食物叫红米茶,最是清热解毒助消化。即便父亲如此精心,也没能挽回猪仔的生命。那天黄昏,父亲坐在门槛石上,一根又一根抽了不少烟。
  乡下没有啥值钱东西,腊肉就成了乡亲们相互馈赠的最好的礼物。农闲时节,去探亲访友,乡下人朴实厚道,空着手总归不合适,家里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悬挂在屋梁上的腊肉。往往随手取下一块,用蛇皮袋一裹,就底气十足地出门了。
  姥姥家在河南省商城县,与我家隔着一座名叫黄土岭的山。黄土岭路长坡陡,极难爬。小时候跟母亲去姥姥家,每次爬到一半,我就累得走不动了,我们就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歇许久,等汗干了再继续赶路。母亲在娘家排行老大,母亲在世时,我家生活条件尚可,舅舅姨娘长期有一个人住在我家。母亲的离世对姥姥打击很大,也许怕触景生情,母亲离世后,姥姥包括舅舅、姨娘就再也没有翻过这座山岭。但父亲每年都会雷打不动地爬黄土岭两次,去看望姥姥。一次是正月初二,去给姥姥拜年,另一次是腊月二十五,是姥姥的生日。每到这两个日子,父亲会找一个干净的蛇皮口袋,装上我们山里的特产茶叶、板栗、木耳等,少不了的,还有一块烟熏得红里透着黑的腊肉。后来,我们长大了,为姥姥拜年和祝寿的任务就派给我二姐、三姐、我哥,等到姐姐们出嫁、哥哥成家后,这任务就交给了放寒假在家的我。
  有一年冬天,下了没脚深的雪,姥姥的生日到了,我跟父亲商量,腊月二十五这天就不去河南了,雪后的黄土岭太难爬,索性等正月初二拜年时一起把礼物送过去。可父亲不同意。他说,姥姥这么多年已习惯过生日时吃上烟熏的腊肉,如果我们今年不送,姥姥一定很失望。父亲说,你姥姥都82岁了,还能吃到我亲手腌的腊肉几年?你要不去我自己去。我望着父亲,那一年他也60多岁了,头发已花白,腰也佝偻了,但他的眼神一如年轻时虔诚坚定。没办法,我只能扛起沉甸甸的口袋,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姥姥家走去。第二年夏天,姥姥安详地走了。父亲取下当年屋梁上仅剩的一块腊肉,最后一次翻过黄土岭,把腊肉放到姥姥坟前。
  晚上,我打电话给父亲,铃声响了很久,才听到父亲的声音,我问:“你在忙啥?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哦,我在烤火,柴火是湿的,没听到。”我知道,湿柴一烧起来就火星四溅,噼里啪啦作响。“怎么烧湿柴呢?那烟多呛人啦?”我不解地问。“熏腊肉呢,你哥买了肉,元旦回来你们就能吃到我熏的腊肉了。”父亲有些得意地说。这几年,随着年岁渐高,父亲腿脚不太利索,为防止意外,我们都不让父亲再下地干活,父亲越来越闲,也越来越落寞。我想说,我现在都不敢多吃烟熏的食物了,不健康。即使想吃,网上也能买到,不必这么麻烦。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放下电话,感觉眼睛有点酸涨,像小时候被父亲熏腊肉的烟熏的一样,烟雾缭绕中,我闻到了熟悉的腊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