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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罐猪油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1年11月04日    来源:皖西日报

  郑花荣

  小时候,只要闻到父亲在厨房里熬猪油飘散的香味,我就会偷偷溜到灶台后候着。父亲将猪油切成块、洗净,放在锅里大火烧开,小火慢熬。油快出锅时,父亲怕溅起的油花烫到我,总是责令我离得远些。父亲将熬好的油盛到一个瓦罐里,油渣盛一点放在碗里,拌上红糖给我这个馋猫解馋,剩下的留着中午炒菜。热油渣拌糖,搁现在的孩子看都不会看一眼,却是我童年喜爱的美食。
  那时父亲还在供销社做运输员,一天一元钱。发工资后,父亲总要先买几斤猪油回来,熬好放在一个罐子里。柴米油盐,这是开门过日子的四大必备品。那时,庄户人家青黄不接时缺粮断油是常事。我家因为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基本上没有缺油断盐过。我的童年生活过得比一般庄户人家的孩子要优越些。
  现在物质生活好了,有三高的人忌猪油,大多数人家都吃精致的调和油。以前熬油的油渣,一般都不舍得倒掉,女人将油渣切碎和鸡蛋、粉丝、葱姜蒜一起做成馅,包饺子。油渣馅的饺子,在那个年代吃起来特别香。
  父亲说猪油比水油拿馋(解馋),吃猪油长劲,干活有力气。出嫁后每次回娘家,父亲都要问我家里缺不缺油,让我别太抠,炒菜时多放点油。儿子出生那一年,我生病住院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日子过得紧巴。那年初冬,天出奇的冷。有一天中午,我在哄孩子睡觉,父亲来了。父亲用蛇皮袋提了一罐熬好的猪油送来。他说孩子在吃奶,没有什么好吃的,炒菜就多放点油。留父亲吃晚饭,他不肯,只坐一会,喝杯水就走了。父亲送的那罐猪油,我家整整吃了一个冬天。
  父亲第二次送油是我们家盖房子那一年。分家时,公公婆婆分给我家两间土墙瓦顶的房子,和二嫂家挨在一块。人是房撑子,我们常年外出打工,没人住了,风吹雨打,时间久了就成了危房。我回来一边带小孩上学,一边张罗着造房子。那个年代造房子,一天三顿,东家都要管饭。十多个建筑工人干的都是风吹日晒的体力活,中午上菜都不用碟子,用那种大的白瓷钵。两瓷钵荤菜,三瓷钵蔬菜,一瓷钵汤。荤菜除了猪肉,鸡鸭牲口和蔬菜都特别耗油,油少了,菜寡淡无味,也对不住那些干苦力活的建筑工人。
  这些工人都是家门口人,他们有个习惯,喜欢将造房子的东家放在一块比较。谁家吝啬,生活差,谁家厚道,舍得给吃,一边干活,一边评头论足。人都是好面子的,谁都不想是那个被指点的小气人家。这样下来,一罐油几天就底朝天。父亲有一天来帮忙,从家里拿了一罐油偷偷放在灶台上,我中午炒菜的时候才看见。
  一晃,父亲都八十多岁了。去年在市医院确诊为鼻咽癌,放疗做了二十个疗程,之后回来在家休养,我有空就过去看看。
  小妹做卖肉生意,夏天她让亲戚又带回一箱猪油给父亲。一早父亲就用蛇皮袋装着送一半过来。父亲家距离我家有五六里路,他就这样背着油,慢慢步行到我家。
  我对父亲说,小妹打电话给我了,我给孙子送上学就准备过去拿的。父亲说,天热,不熬出来放坏了。他还说:“这次我不给你熬了,你自己熬好,放在油罐里装着。”我鼻子一酸,连忙背过身去,我怕父亲看见我眼中的泪花。父亲生着病,可他眼中心里想的还是她的女儿。世间有哪一种爱有如此深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