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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的月饼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1年09月30日    来源:皖西日报

  胡先友

  我心里发憷:难道真的迷路了?
  眼前是纵横交错的稻田,黄灿灿的稻子优雅且低调地弯着腰儿,颗粒饱满,拥在一起,静静地等待回家。回家的路很短,也才三五百米的距离;回家的路却又很长,它们在田地里生长、开花、结果,沐浴阳光和甘露,就像出嫁的女儿,等了一个漫长的季节,迫不及待地想回娘家了。
  要不是去接姑姑回娘家过中秋,我就不会迷路在乡间田头。往年都是两个姐姐去接姑姑的。可是今年不一样,姐姐们先后定了亲,都要被婆家人接去过节的。刚巧是星期天,见母亲惆怅之际,我就自告奋勇向母亲领命去接姑姑。
  母亲从她的卧室里拎出一串包扎好的大月饼,递给我并交代:只能拎着,纸上有油,不能在衣服上蹭,沾上洗不掉。
  放心吧。我说。月饼的清香只顾往鼻子里钻,禁不住又闻了一下。
  母亲嗔怪道:小馋猫。可记得姑姑家的路?
  我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都念五年级了,去过姑姑家几次啦,记得记得。是的,我记得姑父会用柳条扎笆斗、簸箕、稻箩等家用品,大我两岁的三哥经常带我在庄前屋后削柳条、晒干,一人一捆扛着,屁颠屁颠地去二十里外棠树乡下的姑姑家。姑姑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侄子吃。和表哥摘板栗、挖山芋,漫山遍野地疯玩,临走时悄悄塞些零花钱给我俩,还扛回一两只笆斗啥的。所以,我对姑姑很是亲近。只是每次去姑姑家,都是三哥带路,我只管跟着走,不用动脑筋记路线。
  我拎着两块月饼,迎着朝阳出了家门。一路上,我看到如我一样拎着月饼的人,很多。都是接自己的亲人回家过节吧。皖西人对中秋月饼很讲究,第一要做大,第二要好吃。手工做出的月饼有一斤的,切开,有金丝、豆沙、冰糖馅的,刚好够一家几个人分享,是送礼佳品。月饼里油多,馅料实在、经饿。若做活抢时间、赶不上饭点,咬几口月饼,能顶一大碗饭。是那时农村顶级的时令压缩干粮。
  我特爱里面的冰糖,含一块在嘴里,说话是甜的,走路是甜的,就连空气都是甜的。那时,月饼是精贵的,冰糖也是稀罕的,都是小孩子们的最爱。这两块月饼是送给姑姑的,再馋也要忍着。我边走边想。只要到了姑姑家,姑姑一定会分一小块月饼给我吃的。我坚信。
  记得三哥上次走的是丰乐河围堤。我站在上面,可以看光屁股的同龄小孩在浅河里噼里啪啦地洗澡,一本正经地摸虾。大人从河里往岸上挑河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用自己的肩膀养活了家人,挑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百多斤重担压得男汉们龇牙咧嘴,脸憋通红,甩下的汗珠子闪闪发亮,为我的童年照映出一抹难忘的时代印痕。我很想送点月饼给他们充饥,但我手里只有两块,母亲交待过是送给姑姑的过节礼品。我不敢拿出来,只得加快脚步,快速逃离。
  到西塘镇上这段路,是我再熟悉不过了。父亲在机械厂当厂长,平时我会拎着菜篮子去给厂里送些母亲种的新鲜蔬菜。一来二去,山路弯弯,就是闭眼都知道路况。当我经过机械厂时,往里面探了探头,没见着父亲,就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陌生的、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山岗,已经超出了一个十三岁小孩的认知和记忆。很后悔以前跟三哥去姑姑家时,只顾贪玩,没记住路。印象中,只要再走上几里路,穿过几条山岗,几条小河,就能到姑姑家。但是具体怎么走,我实在没个准数。看到草棵里有条光亮的小路,应该是走的人多的缘故吧。我就顺着这条两边稻禾飘香的乡间小道,往前摸索。小道两边栽的黄豆已枯叶稀落,饱满的豆子快要撑出来。我在家时也常和母亲去田埂上砍些回来,清蒸豆子脆嫩可口,能扛三碗饭。此时迷路的我无心触碰这些,口干舌燥。出门时忘戴草帽,秋阳依旧毒辣,背上汗津津的。
  在小山岗的松树林里,我累得实在走不动,索性瘫坐下来。眼睛机警地扫描四周,除了几只斑鸠在树林里飞翔、低鸣,别无他物。反正边上就是人家,不怕了。又累又饿,姑姑的家还有多远呢?我不知道。
  见松树下有一株红野果,令我眼睛一亮,摘在手里,晶莹剔透,嚼起来丝丝甘甜。可惜才十几粒,打不住牙祭,肚子还是饿。我不敢看地上的月饼。越不能看的东西,却散发出无比巨大的诱惑力。
  悄悄掀开油纸,又大又圆的月饼露出轮角,直往我眼睛里钻呀钻。咽了下口水,揪了一点点皮,尝尝,香甜的味道顿时撼人心魄,令我神不守舍。又揪了一块带冰糖的塞进嘴里,甘甜无比。平时是吃不到月饼的,在小孩看来,这玩意儿实在甜美,吃一口,想一年。不吃不吃又吃了,就这样,我坐在松树林中,不知不觉吃完了一大块月饼。
  最后一口甜蜜蜜的月饼咽进肚子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我怎么贪吃了送给姑姑的月饼呢?自责、惊慌,随后冷静起来。在农村送礼讲究成双,显然送月饼也应该是两只。现在被我偷吃了一块,咋办?唉,我扇了自己的嘴巴,暗骂自己是好吃精。我找来黄泥和了水,捏成圆形,颜色和月饼相仿,见湿漉漉的,又滚了些干泥灰,还是用那张油纸小心包好,再把真月饼放在假月饼上面,捆扎紧。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姑姑见了月饼,肯定先切上面的真月饼给我们吃。下面的假月饼会原封不动作为回礼带回来。这样,我就有办法找块真的换掉泥巴月饼,不会露馅,我也不会挨揍。
  后来,走走问问,到了晌午,还真让我摸到姑姑的家。
  见小侄儿满头大汗地来接自己回娘家,把姑姑感动得热泪盈眶。一顿忙活让我吃上可口的饭菜,正如我所料,姑姑切了上面那块真月饼,发给我们几个小孩当零食。吃完点心,小肚皮圆鼓鼓的,一路上提心吊胆加上困乏难当,我美美地睡了个午觉。
  下午,姑姑提上捆扎好的两块月饼,开开心心地随我回娘家。我悄悄看一眼,那块泥巴月饼依旧在下面,没动,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傍晚时分,见我把姑姑领回家过节,母亲很是高兴,奖励我一块钱。我躲到房里翻箱倒柜,凑钱想去买块真月饼填补,免得小心思被拆穿。庄上左邻右舍见姑姑一年难得回家一次,都来嘘寒问暖。
  找到零钱出来时,见母亲很大方地拿出姑姑带回的月饼,用菜刀切开,分发给众人。我慌忙来阻拦,可为时已晚,两大块月饼已经被切成十几份,大人小孩吃得喜笑颜开、暖意融融。
  只是那块泥巴月饼不见踪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我扑向姑姑怀里,嘤嘤地哭:姑,我错了……
  母亲不知我因何而哭,道:姑姑回来,应该高兴才对呀。
  姑姑紧紧地搂着我,说:傻孩子,不哭。来,吃月饼。
  短发、心善的姑姑,和着脸上荡起的那甜蜜笑容,在我的记忆里经久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