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院
皖西日报
作者：吕树国
新闻 时间:2021年08月17日 来源:皖西日报
吕树国
大院有年头了,青砖灰瓦,上面长着绿毛,墙面也斑驳,砖缝瓦隙里抖抖索索伸出小草。政府放出话来,要拆。可一直没拆,院里人不急,住习惯了。
大院是老四合院格局,一个大门进出,院内住了四五户人家,彼此和睦,谁家做饭时缺根葱少棵蒜,随便推开哪家厨房,就能拿。不想搬。住院里的都是三代以上的人了,故人难舍,故土难离呀。
“还有啊,一抬脚就是院子,方便,敞亮。邻居又都熟,老哥老姐们能拉个话。真要拆了,搬进市里,那楼房,高高杵着,层层叠叠的,鸽子笼一样,往上望,眼晕。再说了,去老吴那儿看牙也方便。”刘姐说。院里人纷纷点头称是。刘姐的话也代表大家心声,尤其后一条,这院里谁没让老吴治过牙呢。还免费呢。院里姚大爷瘫痪,一年到头辗转床和轮椅之间,牙病犯了,老吴就把治牙的家什带回来给他治。老吴总是笑呵呵的,若掏钱,他呵呵一笑,手一摆:“老街坊老邻居的,小事,不收钱。”院里人治牙就再也没给过钱。
“老吴是好人呐!”院里人逢人就说。
老吴也住在大院,算得上院里头面人物,为人和善,热情,大家有困难第一想到的就是他。他在前街开了家牙科诊所,出院门左拐200米就到了。老吴干牙医几十年了,技艺精湛,名声早就出去了,连临县患牙病的都迢迢百里开车过来治。近些年,有个奇怪现象,生活好了,吃喝不愁了,可很多人牙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瞎吃的。患牙病的一多,老吴生意就忙,没有歇时。观念的演变也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如今,若认为进老吴牙科诊所的都是患了牙病,那就错了,那些年轻人牙是好牙,是他们觉得不好看,来美容牙齿的。
“乖乖,给牙齿用铁丝缠一下,就好几千呢,这一天只要来上两个,不得万把块呀!那一年得挣多少,三两百万呐!”刘姐去了一趟老吴牙科诊所回来后,跟院里人神神叨叨地说。
一年三两百万,院里人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堆钱,他们认为刘姐夸张了。不过想想,这么多年院里其他家哪个没跟钱急过?大到婚丧嫁娶小到针头线脑。姚大爷瘫痪,多半是儿子结婚买房时缺钱,连急带气,中了风。唯有老吴在钱上风淡云轻的,没愁过。那年他女儿出嫁,陪了辆奥迪作为嫁妆,院里人不懂车,后来才知道那车抵得上一般地段的一套房子。去年他小儿子结婚,不做声不做气在市区买了栋别墅,直到去喝喜酒时,院里人才知道那别墅是老吴给儿子买的。老吴的这些大手笔都是笑呵呵地不显山不露水地完成的,要是搁一般家庭,不炸了锅?
可院里人又纳了闷了,老吴这么有钱,却看不出他有啥变化,依然棉布对襟褂子,绸布裤,圆口布鞋,喜欢小青菜白豆腐,家里依然老家具老电器,脸上一年四季清风淡云,笑呵呵的。
院里的气氛沉闷了,刘姐新学的广场舞也不搁院里显摆了,晚饭时大家也不再在门口支个小饭桌,分享各家的菜了,变成了闷在各家各吃各的了。这些沉闷的局面不是突然形成的,而像水到渠成似的,所以各家也没觉得不适应。没什么大不了的,各过各的,也挺好。
日子慢慢地走,牙时不时地坏。牙坏了照样找老吴。
老吴新添了种植牙机,有几位要种牙的客人在排队,刘姐挨队尾坐下。老吴对她歉意一笑,“刘姐,稍等,就好。”这一“稍等”就等了个把钟头,刘姐不急,反正没什么事,就在旁边看。老吴跟客人讲种植牙的好处和注意事项,也讲价钱。一讲价钱,刘姐心毛了,一颗牙一万!刘姐几次站起来想走,老吴都笑呵呵地对她说“快了”“就好”,她没好意思走,又坐下。终于轮到刘姐了,老吴拿探镜照了照,说:“刘姐,这牙烂得厉害呀,不好修了,给你种一颗吧。”刘姐一听,惊出一脊梁细汗。因为器械在嘴里,她只能大张着嘴,唔唔唔。老吴上了麻药,刘姐嘴里很快没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老吴说:“好了,过半月再来,复查一下。”刘姐捧着腮帮子,终于吐出一个字:“钱?”老吴照旧呵呵一笑:“啥钱不钱的,老街坊,老规矩,免费。”刘姐如释重负,战战兢兢走了。
刘姐回到大院,没说老吴给自己免费种牙的事,只说老吴开展了新业务,种牙,种一颗牙要一万,生意好得很……
大院越发沉闷了。过了些日子,大家关心起了大院什么时候拆迁的事。刘姐是热心人,马上跑到市政府去问。“在那院真是住够了,又脏又差!”她对工作人员强调说。但得到的回答让她失望:大院将作为老建筑标本保留下来,不拆了。怎么又不拆了呢,政府不能出尔反尔呀。消息带回去,院里人嘴上心里愤愤。当然,这些老吴是不知道的,他早出晚归的,忙得很。
忽一日,一个坏消息不胫而走:老吴给人种牙,动了一根什么神经,把人治瘫了,赔了上百万,牙科诊所因重大医疗事故,也被停了业。院里人一阵唏嘘,表达了真诚的同情。
老吴搬走了,搬到市里的别墅去了。
不知何时,院里气氛又恢复了久违的热闹。刘姐的广场舞跳了起来,小饭桌支到了门前。
“还是政府英明,不拆是对的,这日子过得才有烟火气。”院里人说。只是牙疼的时候想到老吴,才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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