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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 抢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1年08月12日    来源:皖西日报


  周先和

  我一走到离家不远的村口,心里一阵激动,门开着,妈妈肯定在家,父亲一般都在田里劳作,这我最清楚。
  “妈,我回来了。”
  母亲从后面院子里闻声走出,一看到我,高兴得直流泪,问这问那,我控制着激动的心,一面应付着母亲的唠叨。
  这是我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前年大哥已经分开单过,两个妹妹年幼体弱,马上“双抢”即将到来,家里很缺劳力。我必须回家参加“双抢”。

  7月初,“双抢”开始,田野上,男子犁田、插秧、挑稻,妇女拔秧,儿童放牛、送茶水,老人则做饭洗衣,庄子上几乎没有闲人,人们紧张而忙碌,不顾40度的高温,不顾脚下开水般滚烫的田水,不顾田野里的泥泞或各种形状的石子,家家户户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在立秋前把稻子收割完、把秧苗插下田,否则会影响晚稻的收成,而且会成为村里人的笑柄。
  母亲早早从家里箱底里翻出一些陈旧的破衣服,给我们每人一套,长袖长裤,既遮挡太阳死晒,又防蚊叮虫咬。
  每天黎明,天还没有亮,庄子上开始躁动起来,响起耕牛的叫声,早起拔秧人们的说话声。我和妹妹们在父亲严厉的催促声中爬起来,有时我赶到田里的时候,父亲早已到了,身后是长长的、一溜排好的秧把。
  中午,刚吃完饭,只有喝一杯茶的休息时间,我们就得下田,日头正毒,刺得人头昏眼花,脚下的地,烫得人腿发软,要是再踩上石子,像刀子割一般痛,田里的水似乎煮开,到处可见死去的泥鳅、黄鳝、青蛙,还有蚂蝗,翻白着肚子。我最痛恨蚂蝗,它在我的腿四周钻许多洞,至今还留下很多疤痕。
  突然,一声炸雷,但见太阳光突然有丝收敛,一股黑云从天边飘来,要下雨了,父亲急忙喊我们赶到稻场,刚收割的稻子在晒着,一旦被雨淋了,就会捂闷坏,不仅交不掉公粮,自家也不好吃。终于,紧赶慢赶地把稻子堆起来,用草盖好,但我们全身都湿透了。场上到处都是紧张忙碌的农人,有的自家稻堆起来后,就去帮助没有堆好的人家。
  晚上,气温渐渐下降,忙了一整天的人们也没有时间休息,打谷场上,机器轰鸣,最先进的就是脚踩式脱粒机,要至少三个人配合,二人在主机上踩,一人在一边递上一把把稻子,有的就用自制的木头工具反复敲打稻草,或者拉着牛不停地在稻草上碾压,一幅热闹的劳动场景。
  直到夜很深了,喧嚣声渐渐散去,疲惫不堪的村民才进入梦乡,也许在梦中还期盼着一年的收成。

  “双抢”之忙,在于抢,既要抢收,又要抢种,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一天休息,对于劳力充足的家庭,是可以完成的,而一些劳力不足的家庭,就需要亲友和左邻右舍的帮助。我曾经到离家五、六里的舅舅家帮忙割稻、插秧。
  受到帮助的家庭,也倾其所有,提高三餐伙食,一般,早上要吃炸的(指油炸各种自家做的粑粑),中午要吃杀的(宰杀鸡鸭鹅等),晚上要喝辣的(指白酒),所以,这段时间,是村民一年中除了过年伙食最好的时候。
  即使我们家没有请人帮忙,母亲也极力改善家里的生活,早已养了几只肥硕的鸭鹅,再加上菜园里丰富的各种蔬菜,所以,尽管“双抢”高强度的劳动,我一点没有变瘦,而且使我的身体更加强壮。
  傍晚,我常从农田里奔出,快速赶到村边一条小河中,找一处水较深的水潭,迅速脱下沾满泥水的“制服”,一个猛子扎下去,清凉的潭水立即漫过我的全身。我眯着眼睛,漂浮在水上,望着晚霞映照的天空,产生无限的遐想。各种颜色的小鱼立即围拢过来,用婴儿般小嘴亲吻着我,仿佛在安慰我,减轻我的疲劳,那感觉,别说多惬意了。

  好不容易“双抢”结束,金色的稻浪全部变成了绿色的海洋,秧苗在充足的阳光和雨水滋润下,一天一个样,茁壮成长。
  交公粮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粮站离我们村庄有5、6公里,还要经过一段上坡公路。父亲很吃力地拉着堆满稻谷的板车在前,头几乎朝地,汗水滴到地上,板车皮带深深地勒进父亲背部的皮肉中,我和妹妹在后面使劲地推着。
  粮站的大院里,停满各种运输稻谷的工具,主要是板车,还有用肩挑的稻萝,只有少数手扶拖拉机,那是我看到的最高级的农业机器。
  人们站在烈日下,不时用毛巾擦着汗水,耐心地等待着粮站验收人员的检查,3、4位验收人员,坐在一个大伞下,表情冷漠,其中一人用一种带筒子的尖尖的铁器,狠狠地刺入装稻子的麻袋中,然后朝地上一倒,就可以分辨出稻谷的优劣。有几户人家,因为稻子不合格,当场拒收,责令运回,随你怎么申辩和哀求都无济于事。我庆幸自家的稻子验收通过。
  望着父亲满身汗水,稀疏的头发,白黑相间,被汗水、灰尘沾在一起,脸上深深的皱纹,像刀砍斧削般,光着的上身,露出一条斜斜的殷红的痕迹,我突然想起油画作品《父亲》,一股悲壮的情绪从心里涌出。

  暑假终于过去了,几十天汗与火的“双抢”岁月,改变了我的外表,把我又变回农村小伙子的模样,也使我的身体更加强壮。
  我要走了,母亲千嘱万咐,泪水涟涟。父亲一个劲要送我,我走了好几里路,即将登上客车,还看见父亲站在田间小路上,朝我张望着。
  回到学校后,我夜里经常做梦,全是插秧、割稻等情形。
  多年之后,我每次回到家乡,看到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双抢”一词渐渐淡出生活,成为一代人的记忆,感到由衷的欣慰。
  每当我回忆那一段岁月,我感到无比珍贵,它不仅告诉我,我是从哪里来的,而且深刻地从身体到灵魂锤炼了我,使我在未来岁月中,再多的苦难和曲折都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