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灯盏
皖西日报
作者:高峰
新闻 时间:2020年12月10日 来源:皖西日报
高峰
听母亲说。我是在夜里降生的。 我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最初的光明,是一盏煤油灯。从此,我就在这种微弱的映照下度过年少,慢慢长大,并开始不断认识和辨识周围的人和事。 一灯如豆,小火苗上串起缕缕黑烟。我们兄妹几个,像嫩瓜似的脑袋凑在煤油灯下认真地做作业。天擦黑了,从田间迈进家门的父母疲惫不堪,灯光是我们的,他们就蹲在黑暗的屋角稀里哗啦喝下铁锅里已凉了的稀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还没有通上电,电灯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直到上小学了,我才知道电灯长的什么样子,原来是不需要燃烧就能发出神奇的光亮。离我家五里地有一座电灌站,每当夜晚,我就在门前望着那魔幻似的光芒,好奇与遐想。我甚至和小伙伴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跑到那个白炽灯下去看新鲜,那真是开了眼界。 那时候,家里穷,为了省钱,几个房间只点一盏煤油灯,做晚饭的时候煤油灯在厨房,吃饭了再端到堂屋的大桌上,移动的时候必须小心,以防绊倒,拿手护挡,以防扑灭,所谓“掌灯”,可能就是这种情形。但为了我们学习,父母也是不惜代价。煤油灯最亮的时候,是我们做作业的时候,而灯光微暗,说明最近煤油十分紧俏,必须节省着点灯。我家小孩多,煤油灯不够用,晚上做作业我们抢占位置,由于围得灯火太近,经常有“火烧眉毛”、“火烧头发”的事发生。一阵风从门缝吹来,火苗歪斜,“嗞”的一声,以手摸头,有头发烧燋结的小球球,更有一股烧“山羊胡子”的燋糊味。灯油紧俏,不够用,凭票供应,好在我们还没有穷困到“凿壁偷光”的地步。我的父亲不识字,母亲只读过几天私塾,他们无力监督我们的学习,只是特别珍惜字纸,有时,最多从我们的脑袋间漏出的光中,伸头看一眼,评价谁的字写得的丑,谁写得漂亮而已。 古时,人们燃灯用的是植物油,我小时候,国家石油工业不发达,煤油靠进口,是个舶来品,乡间称为“洋油”。现在有个热词“打酱油”,我小时候是“打洋油”的。有一次,父亲好不容易从邻居家里匀了些票来,第二天一早,我拎着两只油污污的煤油瓶跟着父亲去赶集。正是隆冬,我们硬是在供销社门前刮着寒风街简里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回来的时候,土路刚刚解冻,滑得要命,而我拎着煤油瓶的手已经被冻僵,快到村庄的时候,“砰”的栽了一跤,煤油打碎了一瓶,父亲气得直跺脚。我心疼得恨不能趴到地上,把那四溢的煤油捧起来。以后我白天在学校更加用功,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我都是在放学的路上完成了。 印象中,家里像样的煤油灯只有一盏,就是那种有玻璃底座,外形如细腰大肚的葫芦,上面有形如张嘴蛤蟆的灯头,还有个调节灯芯的旋钮,以控制灯的亮度。其余的都是父亲的“手工造”。用空的墨水瓶做个灯座,在牙膏皮里卷上棉线做灯芯,就是一盏煤油灯了。另外,家里还有一盏马灯,但马灯耗油,只有父亲晚间到田间“瞧水”或秋天打稻场才使用。1978年我到镇上住校读初中,临走的时候,父亲居然把那盏马灯让我捎上。看到他递马灯时候是颤抖的手,我就想到了《红灯记》中的那件传家宝了,父亲对我寄予了厚望。 我拎着马灯来到了中学,白天认真听课,晚上自习,原来中学是一个光明的所在,晚上,教室里的灯棒炫得人睁不开眼睛,我好像从一条暗隧道里钻出来了,眼前一亮,恍若隔世,认为马灯没有用。这个时候,我学到了“华灯初上”和“灯火辉煌”诸如此类的词语。我把《楚辞》中的:“兰膏明烛,华镫错些。”和《乐府诗集·相逢行》中的“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等诗句摘抄在本子上,我学着用这些美丽的辞藻描绘想像中的将来。 临到快毕业考试的关键时刻,学校却常常停电。同学们拉我到集上看电影,想到父亲的马灯,我就焦躁不安了,仿佛看到父亲那严厉还有期待的目光。偷偷溜回来学习。有一回。我把马灯拎到了床上,看着看着便睡着了,马灯歪倒,煤油泼到了我的胳膊上,又被染着被子,幸亏寑室的同学们奋力扑救。如今我的左胳膊上还留着烧伤的疤痕。在这盏马灯的陪伴下,我的学业大有长进,初中毕业顺利地考取了中专。 我需要一个上帝,半夜睡在 我的隔壁,梦见星光和大海 梦见伯利恒的玛利亚 在昏暗的油灯下宽衣 …… 后来读到诗人西川的诗句,我才明白,父母永远都在油灯下和衣而卧在我们的身旁,我只要父母,不需要上帝,星光和大海就是我的梦想,它们是永不枯竭的灯油和永不熄灭的灯光。现在,老式的煤油灯已经成为收藏品,每到一处喜欢逛民俗馆,看到煤油灯就欢喜异常,仿佛回到年少时光。它是我童年的眼睛和方向,它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温暖而亲切。故乡是回不去了,在怀想中,我还揣着那一豆灯火,在慢慢消失的村庄里健步如飞。它驱散了童年的暗淡,一灯之火散发的朦胧的光晕,让我上路前行,匆匆穿行于一条人生坎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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