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岭归来不思秋
皖西日报
作者：许圣权
新闻 时间:2020年11月19日 来源:皖西日报
许圣权
相约已久,周末终于成行。
一早,去六安站接上运东,一路向西,下金寨高速路口,候在于此的先文往西南方抬手一指,“去莲花山”。三家六口两辆车,出发了。
去莲花山的路,就是慕名已久的金寨红岭公路。不探究它为何叫红岭,车行路上,山岭山坡的确红了,黄了,间或褐色和深绿。五彩斑斓,这字面上平素一词,修饰此刻的四周群山,恰如其分,内涵彰显。
弟妹滁州人。虽“环滁皆山也”,但来到“此山大别于他山”的大别山,就山势和秋色,还是有别于琅琊山的。一路,惊叹不已。不奇怪。倒是她老公,运东的感叹,多少有点妇唱夫随的意思,毕竟我们都曾生活在有山的村子里。不过他的感叹倒也内敛,伫立在莲花山观景台上,用手来回摩挲着脸和下巴,深情凝望台下红一簇黄一片的景致,好像是刚从戈壁滩过来的游客,慢腾腾地嘀咕着:我滴个乖乖,这不得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我和他、先文,老家都在大别山脚下的金寨红石村,山小树稀,每年秋季,山中的叶子还没来得及和秋霜深吻,羞涩出浅红亮黄,就被农家砍走做了柴薪。深山里也是,靠山吃山,人迹所至,植被不可能保全,自然少见眼前这样连片的秋色。
当下,依然靠山吃山。封山育林代替了毁林开荒。红岭公路,四通八达,直达深山老林。发展旅游业,让游人赏心悦目的同时,更让山里人轻松、富足和体面。
得益于红岭公路的,先文也算一个。代理一品牌白酒,先文说,业务需要,进山出山,隔日不隔周。以前,路窄坡陡,常塌方,一路战战兢兢。如今的红岭路,宽实平整,车行其上,如老猫上锅台,驾轻就熟,闲适多了,还能腾出点闲心,看一路风景,看到叶子从春蕾、夏阔,一直到秋黄。许是熟视无睹了,先文立在观景台上,低着头,划拉着手机。此时,传来马达的轰鸣声。十几台越野车,前突后追,沿坡上爬,拐弯处,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尖叫,速度不慢!先文慢条斯理,无不忧虑地说:开慢些啊,出事就是大事。
上到观景台,十几辆越野车,鄂A车牌,次第熄火。跳下车,车门关得嘭嘭响,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服装,发型无不透出怪诞、新异,倒是和车身花花绿绿的图贴匹配。自驾越野,追求山路驾驶带来的惊险刺激,自然逞强张扬,也理解,毕竟年初太沉闷了。不过先文忧虑的不无道理,常走山路,事故怕是也看到不少。套用一句老鸡汤吧:谁还没年轻过呢。只是我们那时顶着“茶壶盖”,身穿粗布衣,顶好不过白呢式球鞋,外加镶着两道白条杠的球裤,飙得是自行车,炫的是看谁骑得快、不扶把。
中午,车泊山下农庄。一下车,先文捋一下头发,再高举右手,四指握于手心,伸出食指,原地转一圈,抖着手腕,点着指头说,你们看,这四面是山,中间低平,酷似莲花。语气坚定,微摆着头,眉毛上挑,一幅不容置疑的神情。
环目而望,果然。群山连绵,峰连峰,岭叠岭,豁口界边,山峦舒缓,盘踞一周,确像莲花花瓣。此时,浮云迤峰,山中栎木亮黄,枫树燃红,点缀于苍翠葱绿的松林里,红绿相间,黄褐相映。遥看,如春潮涌动、灿若夏花。确是“霜叶红于二月花”了,哪有“自古逢秋悲寂寥”的道理,分明是“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写实。
山脚下,两三层小楼,大都依山而建,掩映于翠竹青松里,白墙灰顶,静穆而立。已近中午,已不见炊烟,那曾经的烟囱,偶尔有见,静默地孤立在遗弃的土房上,黑着脸,述说着那曾经的袅袅炊烟只不过是文人笔下的诗情画意,哪知灶下人的艰辛和不堪!水泥路连接着每户,哪怕是山洼里的那一户人家,也有硬质羊肠小路相通,像脐带,又像风筝,连接着中心庄落。只是路上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偶尔三两声鸡鸣狗吠,和着田陌间溪水潺潺,为静寂空濛的庄子添了些生机。
秋收后的田畦,遗下禾秆枯秸,泛着灰黄。田埂溪畔,房前屋后,点缀着乌桕和银杏,金黄褐红,点亮和鲜活了旷野的萧肃和静谧。一颗柿树上,两只喜鹊正啄食树梢上熟透的柿子,啄一下,抬一下头,侧睨着我们,叽喳几语,是感谢农家故意的遗留,抑或附和着我们的热闹。
温和的秋日,透过薄云,弥散着干净的光亮,沐浴苍穹,浸润人间。我们一行,坐在场院前的棚舍下,围方桌掼蛋,坐条凳聊天。四周通透,秋风拂面,温凉刚好。若不远处的群山是花瓣的话,那我们就坐在莲心了。此刻,放眼周遭,静谧无声,思绪空灵,心无羁绊,感觉莲花山箍成的这一方“莲心”,是专属于我们的天地了。
进山,吃土菜,其实城里也有,只是泥炉氤氲的氛围,唤醒了曾经的味道。若美味归咎于“隔锅饭香些”,那饭前,老板娘递过来的,让我先“垫巴垫巴”的焦黄锅巴,抹上酱,倒是真的美味。下午开车,不由得念起运东啜饮的感叹:这酒不错!先文经营酒,依他秉性,面子、情感和酒都得要。5斤装的70年大庆陶坛订制酒,自然这酒不孬。想到午餐时,饮者们,或酒起仰首,酣畅淋漓,或眉心一蹙一扬,抿咂细品,都一脸陶醉的神情,便口生微津、喉结蠕动。
夜宿古碑镇,小镇干净整洁。恰逢农历十五,圆月晕绕,隐约于浮云间。云如丝绒,飘忽游逸,一时间,不知是云在飘,还是月在动。拉开小酒馆的窗帘,就着这朦胧的秋白,酒,倒上,端起,这样的场合和心情,没有拉扯寒暄,各自起杯,浅斟低酌,聊天打趣,注意力自然不在酒上。不觉三杯下肚,肚子不闹腾,头也不痛。我没酒量,搁以往,这三杯,于我会有大动静的,但那晚不同。
晚饭后,一行沿街散步。路两边楼房崭新,四五层左右,高低匀称,只是街上少有行人,窗户大都没光。先文讲,这两年,新县城开发,这边房价大跌,商铺也大都依仗旅游支撑。这倒给来旅游的人,带来安逸和闲静。可卖楼广告,夸张地蒙着大半个楼面,秋风里,鼓成帆,好似要远行,却踯躅于小城镇的定位和发展。
沙河的银杏林,早有耳闻。那文化节的网络插图,金黄耀眼,唯美旖旎。这个时节,观赏正当时。早餐后,驱车去沙河,不二选择。车过斑竹园镇,便又入红岭公路。爬坡上岭,秋色愈加浓艳。枫树栎木格外多,灌木乔木参差交错,红黄交融。峰回路转,拐过一弯,抹过一角,车内的惊叹,预示着目及之处,又有了打眼的一株、一片或一坡的五颜六色。猜想着,这会,前车里“甩腕点指”和“不得了”会在先文的手上和运东的嘴里轮番上演了。下坡,弯急坡陡,容不得我侧目,双手握把,老脚一直没闲着,鸡啄米似得,忙个不停。偶尔瞟向两边,便立马收回,多看一眼,后肩就被戳捣。
沙河银杏的美,在于随性、多样、亘古和相映成趣。
沙河不见河,入眼尽是黄金叶。沙河的银杏,树古,树多,有故事。新植的也不少。古木,矗立在房前屋后,遮天蔽日,金耀云天。新木,秀于田垄地头,挺于池畔山脚。徜徉乡路幽径,便可随遇古木三两棵,新林一小片。不刻意成林,自然,随性,兀自临风,枝干展阔。或静守古居,或倒影池塘,或与枫竞艳。在哪个角度,都可目及到金黄的惊艳,感受到立体秋色的相互成全。点亮的不是一隅金黄,扮靓的是这一陌天地。
午后来风,叶落叶起,雁阵又南飞。空灵静安,时光清浅。这一刻的素简清欢,还是要得交给喧嚣嘈杂去反刍,或许言不由衷,还能怎样呢?返城!没走来时路,这条路,虽没标注红岭字样,如今,这时节,哪一条山路不“红”呢?路,宽了,坚实了,通达了。路面灰白或黝黑,不红。红的是山林,红的是历史,红的是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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