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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座山

黄圣凤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20年10月29日    来源:皖西日报


  晨光中,山庄门前的广场一片安宁,猫栖在脚下,我坐于山前,山站在天地之间。
  东方隔着山头的阳光,借助一朵云的眼睛,经一棵古老银杏的指引,把一束红光抛向西天的山岭。一抹红晕蜿蜒着前行,流动着扩大,点亮了大别山腹地远山近水的精神。
  每一个山坳里都窝着一团白云,慢慢升腾,慢慢弥散。一枚露珠于树叶的经络间悄然滑行,在叶尖沉思片刻,落下。
  春天的白马尖,绿海无边,映山红在绿色的海上燃起熊熊火焰。而到了深秋,尤其是霜降以后,经过炎热夏天的洗礼,又经过秋高气爽的沉淀,山川草木都换了心态,换了心智,换了新的衣裳。太阳把七彩织成锦缎服,穿在了山川草木的身上,山坡上千娇百媚,色彩斑斓,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样不缺,而且兼有芦花的洁白,苍穹的湛蓝,像高超的丹青手健笔描绘过一般。不,任何妙笔丹青也画不出这样的色泽,大自然的油画是凡间圣手万万不可企及的,除了上苍,无人可以临摹,古往今来,概莫如此。
  山峦艳丽地站在天地之间,不声不响,对炫目的姿容不置一词,对不计其数的赞叹和仰慕缄默无语,无一丝骄逸之心。昼与飞鸟白云相伴,夜同明月星辰同眠,一站就是千秋万世,一站就是千百万年。
  有人抱怨生活无趣,人之乏味,生命欠缺质量和光泽;有人感叹一生一世倏然而过,没有预期的绚丽,没有预想的高潮;有人陈述人生之路平铺直叙,平平淡淡,潦潦草草。可以到白马尖来看看,草的生命,树的生命,各类植物的生命蓬蓬勃勃。大自然没有赋予它们可以行走的腿,可以窥视的眼神,可以歌唱的声音,它们依然活得自信,活得自得,活得风生水起。他们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不与山比高,不与云比远,不与每一寸土地争肥,不与声色兼具的游人争功利,它们如此润泽,如此美丽,如此灿烂,如此安然。
  四周的群峰,植被浓密,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风光无限。高树矮草,各自沉醉,自由自在,五彩斑斓。草木如此,人的生命又怎么会贫乏单调呢?
  一个老太太从山道上缓缓上来,手中拄着拐杖,身边簇拥着儿女。老人家一头银发,布衣布鞋,脚下步履沉稳,脸上笑容平和,像个老神仙,更像一枚深秋的花朵,风霜拂过脸颊,形也不衰,香也不改。
  “老人家,您今年高寿?”
  “寿不算高,86岁!”老人家竟然听觉尚好,口齿清晰。
  白马尖是大别山主峰,海拔有1700百多米,山顶常常在云彩家里玩。连青春年少的姑娘小伙子爬山都得走走停停,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未晓这银发飘飘的老人家若何登临。
  白马尖的山道忽而变得柔美而舒缓,俯身迎承这位老者令人敬畏的登临,你信不信?
  我相信白马尖的山路和树木是通晓人性的,会给予这位老太太以无比体贴的轻风和阳光。不管她老人家最终能够登到哪一级台阶,哪一座凉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有孝儿孝女扶持,有幸福相随;重要的是人间温情永驻,人生不老;重要的是老而淡定,生命无畏,心中装着永不言衰的豪情。
  记得有一年夏天,几个文友到萧县的皇藏峪景区游玩,景区多青檀,3000岁树龄以上的就有好几棵,2000岁以上的比比皆是。这些老树,见识过刘邦的疲惫,见识过朱元璋落难,这些赫赫有名之人早已经尸骨熟烂,大树挺立依然。大家不禁长吁短叹,岁月易逝,人生虚无。
  其实,人类眼中极其长寿的青檀,也只是大山肌体上匆匆的过客。大山亿万年不动不摇,见识生命繁衍何止千代万代。而在宇宙的背景下,时间长河中,大山的生死也只是天地一瞬而已。沧海桑田,更替无数。
  世间万物的“长”与“短”,“变”与“不变”都是相对的。所以,不必感叹生命短暂,好好活着,世事莫去比较,当下正好。
  人生当如大树,安安静静三千年,依然率性,依旧本真;人生当如草木,一春一秋,荣也自然,枯也自然;人生当如大山,可以妩媚,可以矫健,可以风情万千,也可以风骨巍然。
  这次乘兴而来白马尖,忽听游客言上山下山至少得5个小时,还是腿脚麻利的,竟畏惧起来,恐腿脚不听使唤,跟我较劲,乃止步山前,以静心观山之理由,一时偷懒。
  而我的偷懒偷出了境界,让我看懂了山。大山并不满足于人坐那看它,更希望人走进它,亲临它的每一寸肌肤。登山是人生的一课,86岁老太是前面的一面旗帜,于是我信步而上,决定登一登白马之巅。
  步上湿漉漉的阶石,曲折向上,一抹角,人就深陷于密林之中。山道上,游人络绎,时而接踵,时而比肩,之前坐于广场看到的山,空旷寂寞,悄无声息,原来山内鸟声、水声不绝于耳。
  鸟雀们在树林间上上下下,开心全都写在扑棱棱的翅膀上。它们时而独唱,时而和鸣,它们的亲人、朋友、左邻右舍都在这里,这是鸟儿的家,这是它们的天堂。鸟儿过着原生态的生活,饿了觅食,饱了唱歌,自由恋爱,繁衍生息。自然保护区一建立,它们更迎来太平盛世,生于斯,老于斯,无忧无虑。所以它们的歌声从不悲戚,喉咙永远轻快。
  溪流潺潺,仿佛在娓娓叙述一路而来的故事。小溪的性格总是温和,即便是跳过山崖,也不摆出那种唬人的、决绝的姿势,它只轻盈地那么一跃,就翻山越涧,一路前行。你甚至无法去陈述溪流的清澈,任何语言都无法与之匹配,再污浊的人,经这山泉洗礼,恐怕就内外荡涤一新了吧?不得不这么想,因为泉水清澈得入骨入髓,清澈得直达灵魂。
  时值初冬,山外的道旁树,已被季节吃掉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叹息。而山中的秋叶,犹如风韵犹存的少妇,时尚地站在枝头,钗裙若画,螺髻如云。也有零落下去的,平静地躺在树下,面色依旧滋润而饱满。
  在一块山石上坐下,仔细端详落叶,恍惚间,每一枚都幻化成一张脸,优雅而端庄,与天地面对,无怨无悔,无欲无求,一腔坦荡,目光静美。它们爱着脊背下的泥土,更爱泥土下面永难忘怀的根。
  游人中,有一位美丽的妈妈,生下孩子才刚3个月,也被传说中无限迷人的白马尖风光吸引,抱着孩子进山了。孩子的嘴巴刚刚从甜蜜的乳头上撤离,她就把熟睡的娃娃往老公怀里一放,兴致勃勃地踩着晨曦步上了登山的台阶,怀里揣着奶香,脚下踩着欢愉,眼睛里洋溢着母性的光辉。目之所及,一草一树,一石一鸟,都是她的孩子,深深的热爱充溢在胸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山水入心。也许,等下山以后,连喂孩子的奶水都浸染了山水的灵性吧?
  一路看景,一路遐思,1777米的高峰已在脚下。站在极顶,环顾四周,英山豪迈,岳西宏伟,千脉群山,万顷桑园,五洲风云,尽在眼底。斯者白马,山巅神奇。
  站在这里,视野之广,逾越千山万岭;胸怀之大,涵容幽壑林深;站在这里,心中的锈斑也好,疙疙瘩瘩也好,新疤旧痕也好,郁郁不平也好,一忽儿荡尽;站在这里,前数不清古人,后望不尽来者,时间浩瀚,无际无涯,我们只截取属于自己的一段,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但是,山就是山,它在那里;水就是水,它在那里。无论86岁的老妪,还是三个月大的婴儿,尽得神谕。
  生命的高处,轻风拂过,不染一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