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盛景里的小人物
——《红楼梦》里的小红人物性格分析
皖西日报
作者：黄雅雯
新闻 时间:2020年08月13日 来源:皖西日报
《红楼梦》是曹雪芹先生历经“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艰辛创作出的一部伟大的长篇章回体小说。作者在这部鸿篇巨著中成功塑造了许许多多的人物形象,其中贾府上上下下就有五百多人。在如此庞大的家族体系中,有作者着力描写的主角,如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也有出场次数极少的“点缀式”人物,如金荣、贾萍、嫣红等人。还有一部分人,他们不是主角,他们的身份地位或许不高贵,但也有着独特鲜明的形象,小红便是这样一个人。
小红是荣国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原名林红玉,因“重了宝二爷”,便改唤“红儿”,人称“小红”。她是贾府的家生奴仆,地位低下自不消说,在众多丫鬟中也算不上是“有头面”的,直到后来受王熙凤赏识,她的地位才有所改善。这样一个卑微的人物,却有着一个非常“正式”的名字——林红玉。有名,有姓,最重要的是名字里有一个“玉”字。玉在传统文化中有着坚硬洁白的意象,也代表着性情的纯洁高尚。在书中,玉更是作为最初的故事起源,是书的引子。《红楼梦》中的人形形色色,名字里有“玉”的人却非常少,主要有四位:贾宝玉、林黛玉、妙玉、蒋玉菡。而小红,最初只是怡红院的一个低等丫鬟,作者却把“玉”放进她的名字里,足可见这个小人物的“不简单”之处。
小红在前八十回的出场次数不多,主要分布在第二十四回到第二十七回；在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中更难见到她的身影。本文只讨论前八十回、推测后四十回中有关小红的情节并分析其人物性格。
小红胆大心细,也能守住规矩不越雷池。提到小红,不能不提的另一个人物便是贾芸。小红的首次出场,作者就是从贾芸的视角来写的——“正是烦闷,只听到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过去。”这“丫头”便是小红,只是作者此时并未点破她的身份。贾府等级森严,规矩繁重,古时又男女授受不亲,虽说贾芸在贾府中地位不高,但名义上还是主子,仆人见了也要叫声“爷”,小红却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哥哥”,可见她心里还有一些别的想法。或许是见了贾芸生得“斯文清秀”,又只比自己大一点点,便想着能够吸引“这位爷”的注意,也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小红能有这样的想法并付诸行动不可谓不胆大,但在贾芸看向自己时,小红却躲开了。当然,这可以理解为一种“欲擒故纵”,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小红不能让别人有发现自己有“非分之想”的机会——紧接着茗烟就走了过来,如果被茗烟发现,很难说会有怎样的下场。这种机敏可以理解为一种狡猾,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谨慎,尤其在当时那个思想保守的社会。但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小红是在勇敢地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无可厚非。后面她受到凤姐赏识更是证明了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同样是追求自己的爱情,她又不同于司棋。因此,说她胆大机灵、懂得分寸不为过。
小红还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心怀理想、能够抓住机会的人。她的理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事业和爱情。从事业上来说,她本是怡红院一个烧水扫地的小丫鬟,上有袭人、晴雯、秋纹等人,很难得到宝玉的赏识。《红楼梦》中说她“虽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却因他原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向上攀高,每每的想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这才有了在宝玉要吃茶身旁却没有近侍的大丫头时,她主动从后院进入内房给他倒茶,成功引起了宝玉的注意。除了在宝玉这边寻找机会,任何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也不放过。凤姐身边没有带丫鬟需要人传话拿荷包时,她很积极地跑过去堆着笑等着使唤,还向凤姐保证“若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凭奶奶责罚”。在凤姐表意想留她做自己的丫头并问她意见时,小红笑着说:“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这两句话其实都说得很有水平。她明白凤姐最喜欢口声简断、做事利落的跟班,因此前一句表明自己是个敢做敢当、干净爽利的人,后一句话既暗示了想跟着凤姐做事,又没有伤了旧主宝玉的颜面。她抓住机会“跃了龙门”,很快就成了凤姐身边的得力助手,收获了事业上的成功。而对于爱情,她认为贾芸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明白人(对比司棋选择的潘又安,贾芸很显然要优秀很多),也察觉出来贾芸对她有感觉,正好又发现自己之前遗落的帕子(也有可能是小红故意遗下帕子让贾芸去捡,回目“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便是证据之一,但文本并没有确切的描述)像是在贾芸那儿,便故意装作很着急的样子向周围人询问自己的帕子。后来才有了两人互换手帕的故事。高鹗续写的后八十回中没有了贾芸和小红的故事,但我认为这份作者花了些许笔墨描写的感情不会就这么“无疾而终”。87版红楼梦电视剧的情节中,小红最终嫁给了贾芸,这也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无论结局如何,她选中凤姐和贾芸,而且也没有让自己白白错过这两个人,可见她其实也挺懂人情世故,明白机遇的可遇不可求。
除此之外,小红的“谙世事”还体现在她目光长远、看得通透。她与丫头佳蕙聊天,佳蕙替她抱不平,小红却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可见小红懂得世事无常,也知道繁华终会有落幕的一天,现在争一时长短其实意义不大,早些为繁华后的自己做些打算才更为重要——这一性格特点其实在《红楼梦》的人物中显得尤为重要。有人说小红命好,我倒认为她的好命一大半都是自己勾勒出来的。
一个人是不可能完美无缺的,小红也肯定会有她的缺点。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她做事还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作为一个下人,她的眼光也会受到“下层世界”的束缚。尽管她认为自己与贾芸的私事做得天衣无缝,仍然被成熟老练的薛宝钗看出了端倪:“他素习眼空心大,最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这是宝钗对小红的总评。从保守的宝钗的角度来看,小红自然是一个不安分、眼空心大的人。或许这个“缺点”被人发现是很难避免的,但小红在和坠儿谈论自己的私事时没能想到隔墙有耳,这就是她欠考虑的地方。她以为林黛玉“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欣赏不到黛玉身上的其他优点,或许是听到了从前黛玉抢白李嬷嬷,抑或是觉得黛玉总是呛着宝玉,便觉得黛玉刻薄。事实上并非如此,但从下人的角度,受到自身的局限,小红很难认识到这一点。
在庚辰本的眉批中有这样一句话:“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确证。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将小红称为“奸邪婢”是对她极大的批判。而在这条批语旁边还有畸笏嫂的一条批语:“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由此可见,之前小红留给封建时代的人的“拣高枝”的“邪婢”形象在读者没有读到后面情节时就形成了。这可能是曹先生对这个人物欲扬先抑的写作方式,但遗憾的是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中并没有小红与狱神庙的相关情节。可以说,小红应该是在后四十回中十分重要的一个人物,这给后人留下了许多想象。
同一个角色,在不同的人的心中便有着不同的评价。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小红是一个知晓事理、眼光高远、机敏能干的女孩。她有长相,有能力,也会与人相处,在现在应该是很受欢迎的。有些人会把她的机敏理解为心机,或如文中的“妄想痴心”。但在我看来,她并没有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得自己想要的。在贾府的各位主子中,就很少有人能懂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道理,更别说底下没读过书的仆人。而小红却看破表面繁华并早早为自己的以后做了打算,即使放在现在也难能可贵。人无完人,小红在我心中是一个很值得欣赏的女孩。她的许多优点都值得我们普通人学习——她的大胆尝试,她对于机会的争取。或许我们学不来她的俏丽,学不来她的干练,但总可以在她身上找到我们可以努力的方向。我相信,这也是我们分析一个小说人物性格的一个目的。我们不单单是要分析她的性格,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把她和自己对应起来,把她的品质和这个时代的品质对应起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他山之石攻玉,才是读一部小说最有意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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