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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识草

皖西日报 新闻    时间:2019年12月04日    来源:皖西日报

  戴舒生

  生生不息的乡野荒草,少年时,我对它们熟视无睹,叫得上名子的仅有巴根草、车前草、蒲公英、茅衣草、狗尾巴草。知道农家孩子割在竹篮里的猪草、小鹅菜;折过一种朝反方向撕下草穗后毛茸茸的断口来轻扫蟋蟀头部,使其展翅嘶鸣、斗志昂扬的茅草;知道清明前的蒿子掺米粉可做成蒿子粑粑,和蒿子相似的艾草清凉解毒,端午节砍回家后放干,能洗澡除疮。还有让我心存恐惧草:绿叶衬托下的蛇檬檬,鲜红剔透,慑于它的名字从没敢触碰过。听小伙伴说,那绿草间的蓝色小花是“打烂碗花”,只要碰了它当天必定打烂饭碗,那白色的花朵是“头痛花”,摘下后就会头痛不已。
  这几年,我越来越羡慕叔父,我们县里乡镇医院唯一真正的主任中药药剂师。当年能够在空闲时拿起药铲,背起药筐去野外挖采草药,现在很后悔从没和他一起去过。我经常设想,能在一个闲暇的日子里和叔父一起去野外认识草名,并且叔侄俩中午找一家偏僻宁静乡村小饭店吃饭,烫一壶名酒,望着饭店门外晴日里的山岚、阳光照耀着的大片稻田,那该是怎样的享受啊。
  今年六月初,我在回故乡前和七十多岁的叔父在电话中约定,让他带我去乡野识草。那天清早,一场细雨,空气透着雨洗后的清新,原野路边各种植物叶子上爬满晶亮的小水珠。我在叔父的介绍下,知道了这些野草虽然柔弱纤细、简单纯净,可都有一两个俗名和书上的“雅号”,又都有着各自的药用。我知道了鹤虱能杀虫消毒,俗话称为“冷泛包”的风疹一涂就好,大蓟止血、商陆治腹水、扛板归治漆疮、治头痛的薄荷、筋骨痛可用夏枯草,父亲春天从石头山上移栽到家里的花盆里,长得欣欣向荣的一种植物叫覆盆草,斗蟋蟀的草称牛筋草,蛇檬檬大号蛇莓,还有萹蓄、凤尾草、拉拉藤、灯笼棵……
  我喜欢的一年蓬和它极相像的马兰头一起开着黄心白瓣的小花,如无数野菊绽放在春天的原野上,点缀在碧绿的底色中,鲜亮而欢快。还有开白花的风车茉莉(络石藤)、开蓝花的鸭拓草、如雪的芦花等等,它们使原野常年都点缀着花影,散发着花香。
  我最感兴趣的是叔父告诉我关于这些草的俗语,灯草胡子除了药用,把它外面青皮剥掉可作灯芯,过去一盏油灯“有钱人家用三根,穷人家用一根。”叔父指着路边俗名“大叶黄蒿”,也就是现在已赫赫有名的青蒿,乡下人常说:“八十岁老头砍黄蒿,一天不死,一天要烧。”故乡人们把长满原野的青蒿当作烧柴。此话是过去耄耋老人对艰难生活发出的调侃。蓼草秋来绽放小如芝麻、红白相间、如蜡质果实的小花朵,它们长在一起紧紧密密,一串串艳丽动人,如果配做美人的耳坠最合适不过,也有俗话:“皇帝娘娘戴蓼蓼花,就喜欢这调调子。”(“调调”乡语为情调或模样)在老百姓眼里这小小的花儿能配上古代的皇帝娘娘,足见其美的程度了。故乡还有一句俗语提到娘娘:“皇帝娘娘夏布帐子里吃柿饼,真好享受。”柿饼和夏布在过去都是奢侈品,当时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和理想生活向往的表达是那么低端和直白。
  每次走过故乡原野一条小河湾,河湾东边远处水草丰茂和杂树相间田地间有一座土墩,形如乌龟,人称“乌龟墩子”,四季被杂草覆盖。听叔父说,这土墩是百年前镇上油坊一条老牛死后,埋在里面用土垒成的。叔父虽然没说出这是怎样的一段故事,可当时人们能那么隆重对待一条死去的老牛,应该是对自然深沉敬畏和对道德良心真诚崇尚的表露。这片土地连同覆盖的荒草在我眼里越发古意悠悠了。时至今日,我数次走过这条小河,只是当时没有成年后繁杂心绪的干扰,因此对由轻绿向枯黄渐变的四季草色至今记忆尤深。那时我离亲人们很近,我跟在父亲身后走过小石桥的瞬间看到正在青草边溪水中悠游的小鱼,无论漫步多远都可以顺着枯草间的小路回家,然后坐到祖母的身旁……
  回去的路上,叔父还在端详着手中一束“野苏子”,我则回望四野,这个季节,绿草正蓬勃悠然,不知不觉想到世上生物都有一生一世,为何草木一生要用一秋来修饰,也许它们在四季轮回中到了秋天开始枯黄,失去生命力,短暂过程犹如浓缩了人的一世,面对秋色人们就会触景生情,发出伤感的喟叹吧。可在秋天任何情感是能够得到恰如其分的寄托和表达,应该还有另一番境界。如果能寻一个秋深的日子,置身荒原的枯草间临风澄怀,听凉风拂过枯草发出呼呼声响,看一片落叶婉转从身旁飘过,呼吸着着枯草干香的气息,凉意中茫茫然不作他想,内心就会异常踏实安谧,宛如秋水般清澈沉静。此种心境和体会,不也很难得、轻松,透着喜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