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效

　　小镇似一颗明珠系在新淠河干渠的胳膊弯的玉带上，闪烁璀璨。小街历史悠久，从明朝末年有了雏形，清代中期建成，民国时鼎盛。一条南北向的街道，小瓦铺板门起脊房二百零八间，分两边门面经商;街中两排青石条上，有很深的车辙印，在默默地诉说着小街的趣文遗事。北头有条东西向的木马河，连着老淠河，汛期泛滥，木桥建毁数次。清末，六安州有位姓李名颐的律师慷慨解囊，捐大洋千块，修石头双孔桥，似赵州桥。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读小学，天天从桥上过。石桥，由于历年经风雨侵蚀，洪水冲刷，损坏坍塌，破烂不堪了。但是，随着历史的变迁，社会的沿革，小镇由埠到府，从乡到镇的行政区划，如期而至。

　　小镇是周边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除行政单位外，有粮站、食品站、供销社、卫生院等单位。离石桥向南千米左右，有一个十字街，似合肥四牌楼，繁华地段。有烟酒杂百门市部、五金交电、布匹店等。这中间夹着不起眼的一爿新华书店，似干旱的沙漠中，有一块月白风清、水草丰美的绿洲。书店三间小房，没有门牌。房中，屋梁上吊着时兴的画。下面三节玻璃柜台，靠墙木山架四节，一档一档的;柜台及山架，摆着不是马恩列斯毛的书，就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当然还有少量的比如鲁迅等文学书籍。

　　读小学三四年级，我就喜欢写作文。除了《语文》课本外，没有其它书可看。因此，我上学路上，经常绕道往书店里钻，可又没有钱，只能过眼瘾。久而久之，我晓得一胖一瘦、一大一小的两个女营业员，大者姓叶小者姓夏，一个是同学的母亲，另一个是同学姐姐。那年秋天，我相上一本书，心思神牵。于是，我到六寿公路边，爬树采摘中药苡米，卖给供销社(代收)，得了三角二分钱。翌日中午，我喜滋滋地跑到书店。书店一角，叶嗑瓜子，夏打毛线。我指着山架上那本书，怯怯地叫着，“哎——，买书!”那书是一本宽薄而精美的书，封面是白茫茫的大地，无边无垠，近处搭“人”字形小屋。屋边，马札上坐着一位秃顶矮小的老人在看书，聚精会神。没人答应，我又叫着，“买书!”小夏收起针线，没动，冷冰冰地问，“什么书?”我边指边念，“叫《列宁是怎样写作学习的》。”她散开针线，一口回绝，“你看不懂!”我陡地脸红耳赤，悻悻地走出书店。前年春上，在合肥花冲公园旧书跳蚤市场，我偶遇此书，十分亲切，买下收藏，以作纪念。此书是列宁妻子的回忆录，1897年2月，列宁流放到东西伯利亚，正是在被囚禁和流放过程中，他写出了《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一书，从而构造了自己的理论体系。人生第一次买书失败。虽然四五十年过去了，但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时间过得真快，我很快从初中升到高中。正是1978年，祖国的春天来到了。小街在党的春风春雨中，焕发了青春。路面重新铺就，铺门重新油漆。小街似涨满了春潮，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书店里，人也和气了，书籍也多了。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从书店里，我买到了人生第一本书，是大型杂志《红岩》。书里刊有周克芹的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讲述四川沱江流域葫芦坝的故事。此小说获得第一届茅盾文学奖。不久，我又买了第二本书，是贾平凹的小说集《山地笔记》。此书中，小说《满月儿》获得首届全国短篇小说奖。时代在变，社会在发展。没几年，老街渐冷，六寿路渐兴。新街大楼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书店也相应搬到供销大楼对面，房子一间，纵深，柜台、山架与山墙一排。店里，那文具、文化用品及书籍等东西好像没以前多了;人也减员了，换了一个姓潘的中年妇女。高中毕业，我仍然在小镇医药部门工作，因爱好文学，经常到书店看看。我在此买了《1981至1984全国获奖中篇小说集》(上下册)，上海文艺出版。书中收有路遥的《人生》、谭谈的《山道弯弯》和谌容的《人到中年》等，篇篇精品，爱不释手。又没几年，书店垮了。只在对面供销二楼设个文具专柜。

　　不久，县城新华公司在小镇下设一个书店，直销。书店是购农场大楼低层三间做门面，在粮站斜对门，离中学很近，地理条件得天独厚。经理姓万，带妻女。除售文具、文化用品、年画外，书籍很多，品种很杂，大多是县城书店滞销书，偶尔有新书，但不很多。每月到供电局交电费，或到邮局寄信，我必从此路过，一定会进店看看。我先后在此买了竹林的长篇小说《女巫》，以及权延赤的《走下神坛的毛泽东》和《领袖泪》等……哎，不知怎的，三四年一过，书店渐渐不开门了。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据说没生意。从此后，书店只好批发中小学课本维系着生命的延续……

　　小镇书店潮起潮落，直至衰亡;与此同时，网络兴起，正走向繁荣昌盛。古语道，兴，勃也：亡，忽也。我想，网络代替纸质，这也许是社会的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