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
整整一个下午,就这么靠着穿过飘窗进来的阳光,喝茶,听那些老歌。
想写点什么,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一首带着记忆色彩的老歌。于是就继续靠着,听着,想再找些灵感,不曾想转眼已是黄昏。看看空空的稿纸,笑了。
这样一个秋天的午后实在太过于曼妙,工作、游玩、胡思乱想,甚至是时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只是静静呆在一个地方,找一个合适的姿势坐下或躺着都可以,只要舒服就行。于是我就靠在那里,我的窗台前,舒舒服服地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
电台里放着《七里香》,时光一下子就回到高三那年还在毛中的光景里。方文山的词写得很美: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新鲜草莓,你说你舍不得吃掉这种感觉。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也是一个金黄灿烂的初秋。总是淹没于“人海茫茫”(当时学校就有一万多学生)的校友中,对那样一个考试工厂没有任何归属感,也常常对那神秘的未来充满各种疑惑和点点的恐惧,但那个秋天,因为这样一首歌,我总爱趴在五楼教室的窗台上面对午后的阳光,听着学校大喇叭播放的《七里香》,看着教室对面的那棵巨大的银杏树。那时候总爱鼓励自己也要做银杏叶,努力长到最高的枝头,然后随着醉人的秋风,披着黄金的阳光从枝头凯旋,向着根的方向。
歌词中有“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这么一句,就是这么一句奇妙的歌词总让我浮想联翩。大学所在的城市是个内陆城市,那个时候的市场几乎不提供秋刀鱼这类的海鱼,于是秋刀鱼在那些年里变得愈发神秘,以至于很多年里我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知道秋刀鱼到底是什么滋味,为什么它会和初恋拉扯出关系。再后来去了杭州,终于得偿所愿,不过我实在记不起第一次吃秋刀鱼的感受了,或者所谓的第一次实在没能引发我太多的感受。倒是后来在一个很小资情调的饭馆里吃的秋刀鱼让我感受颇深。那家店的秋刀鱼味道入口有些甘苦,我就对朋友炫耀地说:“这家店秋刀鱼做的太失败了,秋刀鱼肠甚苦,它们居然也不处理干净!”朋友微微一笑说:“秋刀鱼的鱼肠是很苦,但是真正懂行的食客并不把鱼肠去除,而是用酱油或柠檬汁来给盐烤秋刀鱼调味。他们认为酱油的咸鲜味或柠檬的酸味与鱼本身的苦味相结合,才是秋刀鱼的最佳风味。”因为朋友相熟倒也没有因为被拆台而尴尬,只是再去吃秋刀鱼时却也似乎心领神会地感受到些许别样味道。这绝不仅仅只是心理作祟,只是听了朋友一席话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初恋的味道开始时不就只是柠檬的点点酸甜,再后来火候正佳时酱油的咸鲜浓香,到最后鱼肉食尽后的肚肠苦涩吗?倒不是说情定然是苦的,只不过苦有时更能使情的味道鲜香甜美。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方文山写这样一句词是否有我这般意会,不过这秋刀鱼的滋味倒真切地让一段时光永远地停驻在那个温暖的午后。那个午后有秋阳,有翩跹飘落的银杏叶,有偌大校园里回响的《七里香》,有那个守着窗台凝视远方,不知是否在做梦的少年。
写着写着,天色昏暗下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知道等太阳完全淹没于黑暗中,城市的上空几乎是看不见星辰的,于是毫无吝惜地停笔趴在窗台上,守着夕阳,努力地想看尽他的灿烂。离我不远处的西湖以及那湖边的群山被对面的高楼挡住,这泥瓦森林挡得住视线,挡不住回忆……
日暮西山,这样的场景在生命中经历太多,面对夕阳一定会忆起的却是儿时在外婆家度过的一段时光。
刚上小学那会儿经常在暑假的时候去外婆家消暑。那个时候外婆家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的生活也是那么有趣生动(现在想想可能是在那里基本没什么人会管我写不写作业)。一大清早,沉睡了整夜的鸭鹅就扭着屁股,摇摇晃晃地奔向门口的大池塘,走路时还是一副悠闲姿态,一入池塘各个都生龙活虎起来,纷纷伸展翅膀,拍打水面,在水面上做起飞状的滑翔,成百上千地一齐在水面上滑翔,像万马奔腾,又像战机腾飞,甚是壮观。乡村的一天就像这群鸭鹅一样苏醒开来。
上午的时光对于孩子来说还是非常悠闲的,随几个小姐弟带着麻秆去池塘边钓龙虾。这种蠢物实在是没脑子,根本不用考虑用什么做钓饵,在钓绳上拴一节树枝,直勾勾地去触碰它就可以。一开始它们还会装腔作势地“警惕”一下,缩回水下,但是明明能看见它那对大复眼死死地盯着树枝,不待片刻便又忍不住伸出它引以为傲的大钳子,来向我们索取“大餐”,最好笑的是即使被拖出水面,悬在空中,也执迷不悟地夹着它眼中的“美味”树枝,难怪鲁迅说它是水世界的呆子,一个上午就能收获满满一桶。那时生活条件很差,可老天饿不死瞎眼雀,小龙虾也许是上帝派来救苦救难的天使,要不它怎么那么“心甘情愿”被人轻易送上饭桌呢,这儿时的美味就算是想念也已经让我垂涎不已。
休息完的午后,池塘再次成为我们欢愉的游乐场,大大的太阳也抵不住池塘清凉的诱惑,于是一个个小伙伴们光着屁股就扎进水里,我那时已然懂得了些许羞耻的“道理”,硬生生不肯直接赤条条入水,但见伙伴们一个个光着身子如入水游鱼又羡慕不已,最后自作聪明地取了个折衷的法子,先跳到水里,然后在水下脱掉裤头扔在岸边的青石上晾晒,不想回回都被他们泼水笑话……摸鱼、捉虾、钻猛子,夏天的日子一半都被刻写在池塘的波光中。
池塘里玩累了就去外婆家的打瓜地吃瓜。打瓜是西瓜的一种品种,果实小,吃时多用手打开,所以叫打瓜,瓜子比较大,形如西瓜子,两侧边缘为黑色,中间为黄色和白色,多半可以做成瓜子食用。因为打瓜主要是用来收可以炒制瓜子的打瓜子,所以村人们对打瓜倒不像对粮食那般在乎。于是打瓜地里也变成了我们嬉戏的天堂,一颗颗小打瓜成了我们的“炮弹”飞向分好组的“敌人”小伙伴,一场激烈的混战之后大家都东倒西歪地躺在瓜地里,看着云,望着天,随手抄起身边碎打瓜,抠出打瓜肉往嘴里塞。这样的乡村生活怎能不如瓜肉般甘甜?
乡村生活最美的一幕自然是我脑海里那一个个定格的黄昏。黄昏,孩子们需要帮助大人们去放牛羊鸭鹅,让他们吃饱了过夜。那时我也慢慢学会了光着脚丫,抄起一直长长的竹竿,赶上牲口走向夕阳下的田野。那些鸭鹅其实很乖,找一块稍稍远离庄稼地的草地就可以让它们撒欢去吃了。我就找一块高地,坐着或者躺着,看炊烟,看晚霞,看夕阳,看田埂上劳作归来的人。就那样躺着,啥都不想地躺着,一直躺到日头彻底沉入天际,月亮星辰升起。那时不穿鞋也感觉不到土地的坚硬,毫无顾忌地躺在野地里也没担心会不会被扎伤、被虫咬,从落日黄昏到星夜初起,天空和天空下的大地都在上演一幕幕美景。现在想想当那些美好到来时我们又何必做什么呢,把时间定格在那里,如果你想,就一定可以。
人生是一场旅行。有时候实在没必要计较非要看到怎么样的风景,杂草丛生的荒原也可;乱石漫滩的小河也罢,关键是一定要学会偶尔停下来给自己找个位置,站着,当然最好是坐着或躺着,舒服即可。然后只是静默地去看,看行云流水,看风定天清,看晦明变幻,带着从此在此一生一世的心情,感受时间之流从眼前、耳后、四肢、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肌肤里的每一颗细胞乃至细胞里的每一寸灵魂穿行而过,享受来自天地自然的抚慰,涤荡旅途中的风尘。
想着想着,天竟彻底昏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