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焱
回想起来,2016年的冬天是我有生以来感觉最为无趣的一个冬季。雪下的应付,腊梅的冷冽清香也没有令我像往常一样感到欣喜;春节更是寡淡,毫无喜庆可言。其实,无关其他,我的世界因为一个人的渐渐离开而萧瑟、灰暗。
缠绵病榻的姥姥身体一天天地坏下去,渐渐地不思饮食,而我却无能无力。想到她正在渐渐放开我的手,准备一个人远去,一种对生命流逝感到无可奈何的颓败感犹如阴云一般笼罩在我的天空。尽管对姥姥的离开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是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真切感受到,生死离别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年底频繁出差,因为我有了这心病,所以总是在出差前的一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担心我会在出差途中听到噩耗,不能送姥姥终老。心,渐渐随着姥姥的病情一天天地枯槁黯淡;病榻上姥姥的病情让妈妈的头发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变得花白,让我看的心疼不已,却不忍提及。我和母亲一起为姥姥的病况担忧着,愁闷的心绪从冬天一直延续到来年的春天。
姥姥的病,等不到一点点可以宽慰人心的消息,春天因此变得尤为清冷和冗长。我越发地讨厌自己眼前的柳绿桃红、草长莺飞。春天里的树木花草肆意生长,日渐蓬勃,而姥姥的生命之火行将燃尽。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她进入生命的倒计时,口不能言,只能用深深浅浅的呼吸来告白她的苦痛。生命的九转轮回竟是这般的无情!
她在弥留之际,我带着孩子去她身边守望,很长时间已口不能言的她竟然很清晰地唤出孩子的乳名,一刹那间令我悲喜异常,泪如雨下。
和姥姥在一起的时光开始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涌动:炎热的夏天,不满十岁的我和妹妹站在床上,透过姥姥家的窗户向外远望,娇小的姥姥在粮站的稻谷场上和身形足足大她几圈的壮汉叔叔们干着堆码粮袋的体力活,挥汗如雨。不谙世事的我们,却很享受这种观望和等待,因为我们知道,只要等到姥姥下班回来,必定会有两支甜甜的雪糕和她一起回家,那是我们等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甜蜜成果。幼小的我们哪里知道,姥姥自己热得再厉害,也断然不舍得买上一根给自己解暑。她出门上班从来都是带着一个和她娇小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号白色搪瓷缸子,热极了,像个男人一般大口大口把冰凉的井水灌下肚去,就是她的消暑方式。好东西,她从来只记得留给孩子们,自己总是被忽略的人。
还记得我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妹妹淘气,乘着大人们午睡的功夫,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子,靠着一把旧梯子手脚并用爬上屋顶去摘还没有熟透的巨峰葡萄。当我们手里捧着大把酸涩不能入口的葡萄,却没了本事爬下屋顶。两个小屁孩趴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砖瓦顶上,突然觉得很害怕,只得胆战心惊地大声求助。时间久远,我已经记不清姥姥最后想了什么办法,让我和妹妹这两个淘气包安全着陆的。只记得那一天带着热度的阳光特别耀眼,给她娇小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环,让她变幻成《西游记》里美丽的观世音菩萨,慈眉善目地解救了我们这些大闹天宫的小屁孩。
好像只是一转眼,她怀里的这些孩子们长大了,清秀温柔的她却垂垂老矣。工作以后每次去看她,总会有一杯她亲手沏的绿茶被我捧在手心,看着嫩绿的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轻盈地舒展沉浮,偎在姥姥的身边,偶尔聊点什么,消融我的烦恼与困惑。
似水的流年终究还是带走了我的姥姥,也一同带走了她九十三年悠悠的岁月和我儿时的温柔故乡。她是天底下最平凡普通的祖母,宛若墙边、路旁繁茂枝桠的蔷薇,不为人知地开放,又悄然无声地殒落。沧桑,是她的,她永远带走了;哀伤,是我的,我如何挥得去?
人,来到这世间,总有这一场场哀恸的离别等着我们和至爱的人上演。离别与伤痛,仿佛是来告诉我们世间的相逢与偶遇是多么的美好珍贵,值得我们用眼泪来祭奠。这些再不能回头的岁月如今只剩下记忆的碎片,被我烙在心里无限次地回放、再回放。
两年多的时间,如水的岁月无声地慢慢抚平我失去她的伤痕,可生命当中的离别,让我懂得:这世间有一种爱,历经时间的淘洗,可以安静地烙在心里,给予我们冲破阴霾、一路向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