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艾洲

　　记得每年夏季，家家都在同一天把家里几乎所有物件捯饬出来晾晒，谓之“绿红绿，晒家底”。

　　那时没有多想，认为“绿红绿”就是晒红、晒绿，因为满院子里都是五颜六色的物件。

　　倒是1995年春晚上赵丽蓉和巩汉林表演的风靡大江南北小品《如此包装》里的那段“六月六”的歌词让我一下破解了家乡的“绿红绿”。

　　并不是小品让我了解什么rap唱法，而是让我对六月六这一天有了兴趣。之后经过查询让我知道不但“晒家底”是在这一天，原来唐僧晒经、龙王晒鳞也是在这一天。

　　方言里把“绿”读成“LU”，与“陆”同音，是大写数目“六”的同一个字。周边地区有老年人至今还在说“陆月陆，晒衣物”。原来家乡说的“绿红绿”也是“陆月陆”。

　　六月六这天，也叫“盘伏节”。为什么会在六月六这天晒衣物呢?一说是唐僧从西天取经归来，途中经书掉进河里，于是赶紧捞出来晒干。因为这天正好是六月六，以后寺庙就把六月六这天作为晒经书的日子，把所有的经书摆出来晾晒，以防潮湿、虫蛀。另一说是东海龙王每年都要在六月六这天出水晒鳞，民间谓之“晒龙袍”。人们也在这天纷纷效仿，晾晒衣物，以求吉利。

　　记忆中那时农村一年也就两次大扫除，一是腊月二十四“扫尘”，再就是六月六这天“晒家底”。“晒家底”比“扫尘”更彻底，这天把家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晒，大到棉被套、棉裤棉袄套、衣服，连同出嫁时陪嫁的箱子和柜头都一并架出来晾晒;小到布条线脑、袜子鞋帽，整个屋子里四个旮旯都暴露无遗，更利于打扫。

　　软床子、高粱帛，堂屋里的两扇门也摘下来，能摆放东西的物件都摆出来。已经洗浆、缝补好的棉袄、棉裤里子和面子，夏天晚上搭在肚子上遮凉的棉被面子，还有一个冬天里被孩子蹬出一个大窟窿刚补上补丁的棉被里子，统统放在院子里。

　　之所以有这么多破烂物件，是因为刚刚过了“五月不拆，六月不套”的时节。那时农村家庭床上没有过渡期的毯子之类，床上只有那床棉被。冬天盖棉被，夏天盖被面。五月尚没入暑，时不时会有阴雨天的凉天气，棉被还要留着预凉，不能拆洗。入暑了，晚上天气热，盖不住棉被了，赶紧拆掉，被里、被面晚上遮身。过入秋，到“夜冷白天热”时候，再把棉被套起来。

　　六月六正值中暑时期，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选在“盘伏”一个晴好天气里晒麦子。“盘伏”晒麦与收割之后把麦子晒干的过程不同在收起麦子的时间上。收割之后晒麦尽量让麦子多见阳光，直到太阳快下山时再收，而“盘伏”却是在午饭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冒着酷暑把麦子堆起来，把热气焐在麦堆里。上面盖上被单或塑料膜并在周围用砖块压紧，目的是通过麦堆里的热气把“麦牛子”虫闷死。

　　晒过头遍的新麦最易生麦虫，叫“麦牛子”，是一种尖头乌黑长着细长硬壳的虫子。现在有专门对付这种虫子的药，但那时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盘伏”消灭它。现在想想，还是那个时代的食品最安全可靠。

　　“盘伏”后的麦子连同闷死的“麦牛子”一起收起来，放进家里大洋灰缸里，需要磨面或赶集卖麦换钱时，用簸萁把麦簸一遍。女人提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双臂托起一簸萁麦子。簸萁扬起，双手轮番抖动，早已干死的“麦牛子”最先被簸出簸萁外，落在地上成了鸡的美味佳肴。麦中的土块及其它杂质被踅在簸萁的前端，于一扬一收中跌落地面。

　　私人家麦少，“盘伏”时堆不起大堆，生产队晒麦种时才堆起一大堆的麦子。有老关节炎的男人女人不顾骄阳似火，头顶一块湿毛巾，把胳膊把腿伸进麦堆里焐。热气能把“麦牛子”焐死，自然也就把关节里的湿气给焐出来。从麦堆里拔出来的胳膊和腿像是从开水里涝出来的大虾一样通红，而他们却连声说：舒服，痛快!其实不难理解，在那个时代，不花钱，能治病，当然是心里痛快。

　　农村有句俗语叫“头暑萝卜，中暑菜，三暑过后种荞麦，立秋三天寸草结种籽”。“晒家底”前后也是种菜时节，骑着季节在头暑里种的红辣萝卜不但生长快，长得大，味道辣味十足。记得那时家乡种的辣萝卜是“九斤红”，到秋季收获时高高挺出地面部分比小孩的腿肚子还粗，红彤彤的，煞是喜人。农民不但收获萝卜，还收获萝卜樱子。因为那个时节种的萝卜在生长期长势旺，每隔几天就要掰一次萝卜樱子晾晒起来，加上收获萝卜顶头樱子，每家都能晒出一大筐，足够一冬炖菜和包包子用。

　　中暑种菜，指的是种大白菜。家家都种一种叫“狮子头”的大白菜。个头小，芯子抱得结实，到秋天芯子结实的像个铁疙瘩。收白菜时人站在白菜上一晃荡，白菜连根拔起。

　　现在种菜已没有季节，很难吃到经过一夏一秋漫长生长的延时蔬菜，吃不出萝卜和白菜的真正味道，也很少能听到“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句老古语了。

　　无怨有“蚕老在一时，麦熟在一晌”之说，说的就是应时而为。像是“绿红绿”那天晾晒衣物，一夏一秋到冬季再也不会生虫发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