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观男 文/图

　　1948年2月28日，元宵节过后的大别山深处，天气还非常寒冷。天上落下的雪粒打在人脸上，生疼。尽管是春节刚过，却没有残存春节的喜庆。空旷的山谷没有一丝生气，鸟儿也不见踪迹。金寨汤汇商贸古镇已不见当年商南重镇、三省通衢的气息。各家各户都关门闭户，街道上冷清清的。历经多次战乱后的村庄人烟稀少，时时响起的枪声让人心惊胆颤。蛮横的国民党军队时常出现在不同的村庄，扰得百姓鸡犬不宁，那是他们在搜索隐藏下来的共产党部队伤员。

　　黎明时分，距离汤汇古镇不远的南溪大山深处，一支部队静静地穿行在林间小路上。他们疲惫不堪，单薄的军装被树枝挂破，脚上单鞋能看得见脚趾头，在结了冰的小路上发出嚓嚓声音，他们身上的武器也非常简陋，都是些轻武器。这些年轻的军人非常疲惫，但是动作敏捷。他们没人说话，只是用眼神用动作相互配合，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监视周围变化，队伍呈单兵列交错搜索前进。从装备来看，这支队伍并非正规部队——他们是刚刚成立不久的金寨县公安局公安大队。他们一方面要与国民党武装作斗争，一方面还要开展维持地方政权，保护民主政府的重任。这些战士非常明白，周围是敌人正规军重重包围，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十几天前中央军委指示，刘邓野战军在完成清理部分敌人武装后，留下部分伤员和地方干部继续开展工作，主力转出大别山，为淮海战役做准备。

　　由于新成立的金寨县山高林密，幅员辽阔，适合建立后方基地，上级决定将二纵医院等后方机关放在金寨，伤病员分散至南溪葛藤山、关庙银冲、汤汇木山、泗道河等地分散救治，总医院仍留在南溪葛藤山万家大湾，并将纵队教育团和保卫后方的监护营留下来，合编为县大队。这支队伍主要任务是惩处破坏地方政权的敌对分子，消灭零散的土匪武装，建立基层政权。带领这支队伍的人就是金寨县首任公安局长王坚。1947年党从河北老解放区抽调大批地方干部帮助新解放区建立人民政权，王坚就是其中之一。王坚带十几个南下干部奉命来到金寨县组建公安局，并兼任局长。

　　这时国民党部队部署已完成，对大别山根据地合围后，开始大规模反攻，敌人联合各路人马趁机向大别山根据区进攻。从此，大别山区军民进入艰苦的反“清剿”斗争阶段。前两天开始，国民党48师1个营向南溪、汤家汇一带进攻，袭击2纵野战医院，给我军造成重大损失。为了防止敌人再度进攻，这支部队一直在顽强地狙击敌人，拖着敌人的主力在山里周旋了好几天，拖延时间，掩护后方医院转移。敌人跟得越紧，后方的伤员才有更多的时间转移。所以他们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多。

　　刚刚的一场战斗后，又是一夜的行军，跟在后面的国民党军如恶狼一样紧咬着这支队伍，想把它吃掉。

　　几天的战斗和急行军严重地消耗了战士们的体力和弹药，本来不多的弹药袋也空了，粮袋也空了，可是他们还不能撤退，还要继续带着敌人在大山里转。他们面对强敌，灵活地采用麻雀战、埋伏点，让敌人吃了不少苦头，损兵折将。恼羞成怒的国民党部队又增调几支队伍来包围。为了避免陷于包围，他们从麻河口一路前进，边打边退。后面的追击敌人是正规部队，兵员足，装备好，再加上这支部队对环境十分熟悉，所以他们只能避敌锋芒，利用树林和崎岖山路掩护，一路撤离。

　　当部队撤退到金寨县南溪镇大理塆时已是夜半时分，早已人困马乏。王坚看着疲惫到极点的战士，眉头紧皱。如果再不休息一下，别说敌人进攻，就是行军也不能走了。他招集几个区书记商量一下，决定略作休息，休整一下。冬天的夜晚寒冷而漫长，他们找到一户人家，在后面的山岗和前面的冲口布置好岗哨后，安顿好伤员，开始生火做饭，准备吃了早饭后撤回到驻地葛藤山。

　　问过房东，他们才知道此地叫做大理塆，位于一个山凹里，周围群山环绕，有十几户人家，看起来非常隐蔽。只是，因为连续的战斗，又走了一夜山路，年轻的哨兵太累了，他们抱着枪在树下睡着了，以至于紧追来的国民党队伍偷偷接近哨位，动作熟练地把哨兵扑倒在雪地里，都悄无声息。早上屋顶上的炊烟袅袅地飘在空中，敌人从这些炊烟里找到了这支队伍的藏身地。他们分兵两路，一路在村庄对面的山腰上设下埋伏，在队伍必经路口上架着一挺机枪;另一路从后面山坡上向村里射击，形成前后合击之势。大理塆左右两边是高山，后面是重兵追击，一打起来，战士们自然会向村外冲。这个山坡上的机枪就瞄准了出口，无论向哪里，都在敌人的火力控制之下。

　　早上天刚亮，后面山上的枪像炒豆子一样响了，夹杂着敌人猖狂的叫嚷声，这是敌人故意用的打草惊蛇计。枪声惊动了这支疲惫的队伍，战士们还没有吃上早饭，就连忙拎起武器向外冲。可是前面的大门被敌人火力封锁，出不去，他们只好把屋后墙打洞往外冲，一边还击一边撤退。他们沿山脚冲到村口，翻山向西，准备向临时驻地葛藤山方向撤离。刚冲过山冈，敌人埋伏在对面的机枪响了，子弹像雨点一样落下，成群的战士倒在血泊中。鲜血洒在雪地里，如同朵朵盛开的梅花。王坚带着剩下的战士一边还击一边撤退。他们掩护伤员冲到树林里，浓密的树林掩护他们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少数人撤回到葛藤山驻地，大部分战士都躺在血泊里。

　　这些倒在地上的战士有的并没有死，残暴的敌人又逐一补枪才全部牺牲。公安局长王坚倒仆在水塘边，身中数弹。一同牺牲的还有当时几名基层政权的干部。据当地人说，在大理塆牺牲了140多人，只有几十人冲出去，当地百姓偷偷地把这些牺牲战士的遗体收集在一起，挖了几个公墓一起掩埋。

　　第二天，敌人又追到我军部队驻地葛藤山，在战斗中冲出去的那部分战士在这次战斗中几乎全部牺牲，只有两人生还。

　　在革命即将胜利的前夜，大别山最寒冷的那个冬天的黎明，英雄的鲜血洒在金寨大地上。老人们说，第二年春天，大理塆映山红开的特别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