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圣凤

　　哥给了我小金鱼，养在一只方形玻璃缸，七条。七，是个巧数。红楼中，一乡间老太太给贾府大小姐取名，就用了一个“巧”字。不过。我哥买金鱼的时候，倒是没多想，只道养“单”不养“双”。

　　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谁说的来着，言之凿凿。我却不大信。

　　金鱼聪明，我影子在玻璃缸前一晃，它们就聚过来，立起身子，嘴巴朝天，像绽放的一朵花。一阵“叭嗒叭嗒”，是嘴巴咬水的声音，它们“喊”我，不弄出点声响，生怕我不知道似的。就算铁石心肠，这会儿也柔软如泥，于是撒些鱼粮。小鬼们，你们比猪八戒还会化斋，瞧这大嘴张的，食物怕能直接撂进肚子里。

　　过会儿，再从玻璃缸边过，又都挤过来，脑袋挨着脑袋，嘴巴叭叭响，这讨要，逼人得很，像欠它八辈子的债，不还点啥实在对不起。

　　就像街上卖花的男孩女孩，看行人过来，尤其情侣过来，凑上去递玫瑰：买一支吧!不买也觉对不起。还有耍赖的，抱人腿，坐地不起。这点比金鱼厉害，金鱼是文明索要，以情威压，不抱大腿，不要挟人，不暴力。

　　怜惜它，想多撒鱼粮，又怕撑死它。据说金鱼饿不死，撑得死。可怜不知饥和饱，尚不如个孩子，连婴儿也知道饱了不再吃!

　　婴儿会笑，特别让人疼惜不已。人心是一只蜜罐子，“爱”源源不断往外掏。婴儿的笑是金币，可以买爱，也可以买天下。

　　小猫居然也会笑，简直吓死人。一句话不说，舌头舔你的脚，耳朵蹭你的鬓角，你便懂了它的爱。动物表达感情，也真巧妙。

　　天热得不像话，一些蝉在树枝上长嘶。他们在地底下许多年，据说最长能竟达十七年，十七年在黑暗中沉默，不肯表达。一朝上树，竟放肆起来，不要命地嘶叫，一生一世的“清守”都放开了。也的确，热得不能行，哪还守得住优雅，不哭就不错了。

　　而小鱼似乎哭过。

　　鱼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说：我能感觉得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真撩人，读来心跟软泥样。想碎，又碎不开，黏黏地忧，美美地伤。写这样诗句的人，定是动过情的，或者，被泪水淹透过。

　　伤心了，哭有什么用啊?

　　蛇就不哭。放在油锅里，弓起身子，使劲弓，弓到世界冠军，洪荒之力用尽。因为身怀有孕。在油锅里能不疼吗?疼。但再疼也比不上疼孩子。高高拱起，万一有一线生机呢，不到死不放弃。那场景见过么，催人泪下的。

　　一只蜥蜴被捉，装死，怎么揉弄怎么好，像一片任人摆布的落叶。而你一转身，稍不留神，它便迅疾逃开，决不迟疑。

　　动物的聪明不亚于人类。人类总以为自己最聪明，无物可比，却有时连一只老鼠都奈何不了，掂着被咬破的西装，被尿渍的棉被，抖抖，给人看，咬牙切齿，却空拳打不到老鼠身上。回头再去欺负一些弱者，如此罢了。

　　大千世界，你活着，它们也活着，都是进化而来，几万年，几十万年，不容易。互相顾着点。

　　七月，听不绝于耳的蝉鸣，用脚趾撩一撩小猫的鼻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睡一觉吧，心还醒着，鸟兽纷至沓来，挤破清梦。一抬头，一只虫子沿墙根爬过。莫轻视这渺小的虫，人类也只是虫子的一类而已，要吃，要喝，要睡，不比虫子强在哪。以后吃这肉那肉的时候，可以口下留点德。

　　一贯不知，它们在干些什么

　　然而今天我在我的文中写：它们在说话

　　它们结婚成家，窃窃地

　　它们育雏生娃

　　有时飞，有时休息

　　一肚子的憧憬，或稀薄，或丰盈

　　只是，它们是它们

　　与你无关

　　虫子不想与人类关联。鸟类把巢建在高高的树枝上，不怕风，不怕雨，不怕雷打电击吗?怕!但更怕的是人。把巢举到高处，高了还想高，远了还想远，躲人类胜于躲风雨雷电，人类远比雷电可怕。

　　人啊，同一个自然，都得顾着点，请停下伤害。

　　七月息“影”。又不演电影啥的，说什么“息”影?其实我息掉的，是意念中的那些旧影，是没有发芽的深情。息不掉的，转呈给大美人间。

　　人间若能得每个人的爱和深情，可肥沃，可茂盛。草葳蕤、虫儿飞、万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