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
我刚从省城的公司回来,妈就说:难得回来一趟,抽空去看看你表叔,好歹是房亲戚,免得让表叔说你闲话。
我愣怔了一会,问妈:表叔说过我什么嘛?
那倒没有。
那表叔家的狗宰了呒?我又问。
妈说:不晓得,好些日子没去过了。
人说大庄里的人,小村里的狗,这话一点没错。表叔的家位于城西河畔,恁大的一片开阔地,就那么孤零零一栋楼房,所以,表叔家的狗就很凶很野,这会儿提起它,我依然心有余悸。
记得那时我刚从部队退伍回来,因没有得实的人从中帮衬,安置一事始终就那么悬着。看我整日闲在家里摔碟子掼碗,妈就说:去找找你表叔吧,他在公家做事,说不准跟上面民政有交情,孬好找个事做总比待在家里强。
可爸去世后表叔就很少来我们家走动了。
妈就劝:人到弯腰处,哪能不低头?毕竟沾着亲呢,哪会不帮你?
于是,我就那样颤巍巍接过妈递过来的五十元钱块票,套上那件旧军袄,去了。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要是被我表叔家的狗咬上一口,那恐怕是三年也怕不到尽头的。尽管那天我穿得格外厚实,那条结实的黄军裤还是被它撕出了一条五寸多长的裂口子。表叔就立在门边,二指条夹着香烟,表情是不冷不热的,至于说过些什么,现已记不太真了,总之,够受的。
不过,现在回过头想想,我反倒挺感激表叔的,要是当初他念了亲戚的情份真的就帮了我,保不准我现在正猫在县城的哪家企业里遭遇着裁员或下岗哩,更不可能有这么一番深圳闯荡的经历,和几十万元家业的网络销售平台。
看我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妈就打笑我说:恁大的人了,难道还怕狗不成?
我说:那就去吧。
我去的那天,一路上阳光灿烂。县外贸的小车司机小孙顺道开车送我,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拒绝,其实,从这儿到表叔的家充其量不过三四华里的路程。小轿车径直抵达表叔家的门前。下了车,与小孙客套了几句之后,我便小心翼翼地去推那扇院门,尽管我弄出的声响十分微弱,但是那狗还是怒气冲冲地窜将出来,满嘴白沫,露出尖锐的可怕的牙齿。
一时间,我呆若木鸡,进退两难,心里像揣着两只小兔“嘭嘭”乱跳。
好在那家伙并没有立马就扑过来,而是愣眼愣神地瞅着小孙驶去时屁股后面拖出的那道尘烟,然后,又歪过脑袋来看我,我核计这狗东西一定是在麻痹我的心智,等我彻底放松警惕时将我一举拿下。
岂敢掉以轻心,这样对峙了很长时间,那狗才缓慢地踱过来,做梦也没有想到,它居然朝我摇起了尾巴,以一种景仰不已的神情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然后,伸出脖子匍匐到我的跟前,吐着猩红的舌头,有滋有味地开始舔起我的皮鞋。
我觉得委实没有必要再对这可爱的东西心存戒备,我俯下身去,伸手挠挠它的肚皮,它一副乖巧的样子翻过身去,四脚朝天,恰到好处的让我看到了它的那个肮脏的屁股,一股厌恶的情绪升起,这个时候,我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四年前那条五寸多长裂口子的军裤来,觉得这狗还真的不能小瞧,简直就人的智商。想到这,我佯装出一副怜爱的样子,缓缓站起,趁那狗毫无防备,猛然飞起一脚将它踹得老远……
那狗发出一声惨叫,逃窜而去,进门的当口扭头抛给我两道含满困惑的目光。
狗也许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更懒得去明白。
抬头间,表叔已笑容满面地迎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