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
1
这片土地,是孕育在我们心头的一个梦。
母亲已在这里沉睡了12年,这梦便从泥土中冒出来,重新长在我们姊妹心头。使得我们在夜夜怀想中,将这个梦渲染得五彩缤纷。而这缤纷的色彩督促、诱惑着我们向着北方,向着母亲的土地,一次次生出奔向她的念头。
我们追逐着、寻觅着母亲当初的步履,遁寻着母亲多年一直眺望的目光,一路向北。走过固始、信阳,到达漯河,再抵达一个叫张明乡闫庄,抑或前李村的地方,它们分别是我的老舅、老姨居住的庄子。
除了远在蚌埠的大姐、金寨桃岭的三哥,和当时患严重感冒的二哥,我们其余的姊妹五人加上泽明哥哥(我大舅的儿子),我们一行人在四月的一个清晨出发了。
我们包了一辆顺风车,开车的师傅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的车技不错,车子开得快而且平稳,其实我们已经无法感知车速。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打开了自己内心那双翅膀,在自己的思绪里任意翱翔。
哥哥姐姐在谈论着母亲当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早已在我的印像里滚瓜烂熟,但是讲的人依旧虔诚细致,听的人也都聚精会神。伤情处,我们还是忍不住泪盈于睫。
在即将到达漯河的高速公路旁,我们遇见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树林,那些树开着青绿淡黄色的绒花,一束束一簇簇,柔柔地紧簇着,像一团团绣球花。却又比绣球花更软更碎,风一吹,就像一双双婴儿的小手,直挠到人的心坎上去。
我至今怀念那片树林,那些花儿,若母亲的故乡一般,被我锁进了记忆,封存在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那是人间四月天呵,大地有着最美的身段!最香软的风,吹在身上如同母亲轻柔爱抚的手臂。
2
下高速,四哥和四嫂早已等候在路旁了。
十年前,我的生意出现危机,资金陷入困境,四哥和嫂子在得知情况之后迅速给我账户汇来十万元现金。四哥和嫂子都是工薪阶级,十万块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我这个小妹的样貌由于多年不见,恐怕他们早已不能清楚的记得。我想,若不是因为亲情的挂念和疼惜,又是什么让他们毫无顾虑的倾尽所有呢?!
是的,亲情不因时光而疏远,不因距离而淡漠。一旦相逢,都是自己与自己的一场邂逅。我们热烈地握手拥抱,表达相逢的喜悦,一番亲热之后,我随即钻进四嫂开的车子,啃她递给我的一个红红的苹果。
四哥和嫂子,早已在几天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现在只等领着亲人们回家。回家,我82岁的老姨正在倚门盼望。谁能阻止情感的狂潮在心海翻涌?谁能阻止相见的热泪在脸庞流淌?
我们来不及拭去脸上的泪水一一和老姨相拥问候,亲爱的姨娘依然能够准确地唤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不曾认错,不曾迟疑,不曾有一点点偏差。姨娘的身上有母亲的气息,怀抱有母亲的温暖,我们久久不舍得松开。
客厅里的茶几上摆放着各种点心、水果,四嫂怕我们早饭吃得早,要我们赶紧填补一下肚子。其实,我们都被四月的馨风喂饱,被这久别重逢的喜悦喂饱,何况墙角边正在吐蕊的兰花释放着醉人的香气。再看看我衣着清爽神采奕奕的老姨,我们的心,已被幸福填满。
嫂子是个持家能手,虽然自己一直在单位忙于工作,但是家里的每个房间都布置讲究,设饰华丽,看得出,对于家嫂子花费了很多心思。四嫂是一个好妻子,更是一位好媳妇,每次带我老姨上街购物,或扶持她就医洗澡,所遇之人无不夸赞老姨好福气,有个女儿一般贴心的媳妇。而每每此时,我都惭愧自己没有在母亲在世的时候应尽孝道。然而,岁月已远,回头无岸。
在四哥家停留一会,我们就被安排在“黄河假日酒店”,午餐在“信阳农家饭店”,这里环境舒适景色优美,更主要的是四哥怕我们吃不惯面食,这里供应米饭和与我们饮食接近的锅子与炒菜。四嫂告诉我们,为了我们能够吃住习惯,几天来,四哥寻访了多家酒店,生怕怠慢了我们这些远方来客。
而从我们的酒店到饭店,老姨娘始终牵着我的手,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3
第二天,我们去了老姨的老家,几个姨哥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连忙回来与我们见面,几位姨嫂也都热情亲热地招待我们。
无奈时间短暂,我们只在老姨的院子里照了一张合影,便匆匆与他们分别。可是,风却从各自的脸庞吹落雨水,让我们久拭不干。
最后,在老姨和四哥,嫂子的陪同下,我们去了张明乡闫庄村。
老舅和舅妈早已去世,现在还有大表哥和三表哥带着孩子在庄上居住。已经七十多岁的大表哥由于身患重病,生活已不能自理,靠表嫂和孩子们服侍他。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小的时候,一次放学回家,家里来了陌生人,他就是我千里之外的大表哥,他当时正在做着生意,需要从六安购买一种用具,他便顺道来叶集寻访失联多年的大姑。
亲人之间没有生疏,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我和姐姐打柴草,放牛,都带着他一道去玩。
现在他已经不能清晰叫出我们的名字,但是从他惊喜的表情和滚落的泪水,都能证明他认出了我们。
我们久久地握着他的手,用泪水,无言的交流表达彼此深切的情感。
看望大表哥后,我们去了三表哥家。三表哥从我们的车驶进这个庄子就等候在路口,其间一直陪着我们,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喜悦而又亲切的笑容。
他说,多好啊,我姑的孩子回来了!
三表嫂朴素憨厚,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她忙着炒花生拿核桃,又招呼女儿赶紧端出早就买回来的香蕉大枣等新鲜水果。
午饭是三表哥安排的,就在庄前的农家饭店。我走出房间,走出庄子,大片的麦田像绿色绒毯铺在大地上。
在母亲幼年时的家园,我一步一步虔诚地走着。我想,总会有一个脚印会覆盖当年母亲小脚曾踏过的泥土。我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完成一次和母亲的重逢。或许,我们此生的天职,就在这广阔的田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