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
我和姥姥、姥爷相处的时间虽不是很长,但给我的印象很深。
姥姥个子不高,中等身材。同那个时代的妇女都一样的裹着小脚,四季都穿着带有用丝线绣的花布鞋。这鞋上的花色、花样很多,有桃花、梨花、杏花、玉兰花、桐子花种种。我母亲跟我说:“姥姥一生中,各种花都绣过,最难绣的是白果花(银杏),因为,白果花是晚上开,白天就谢了。姥姥为了绣好白果花,她晚上蹲在银杏树下,观察白果开花的形状,因此,她想绣的花都绣过”。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各种蝴蝶和蜜蜂采花的图案较多。姥姥出身于两河郑氏名门闺秀,桃花綉朵,无所不能。
姥姥,做事心细,手脚麻利。一切家务事,都由她一人操劳,没有他人替代。我母亲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19岁就出嫁了。继我母亲出世后,连续生了四个男孩,大男孩4岁夭亡,其余的三个舅舅中,大舅和小舅终生未娶,二舅长大后,出继到长春河他叔叔家,因此一切家务理事,都只有我姥姥一人承担。
姥姥对我是疼爱有加,关心备至。我在两岁多时,母亲把我送到姥姥家。在姥姥家的日子,有件事我终身难忘。姥姥家杀了年猪,她知道我爱吃糯米灌猪大肠。每天下午,当我舅舅他们干活没有回来之前,就烧火,用锅煎猪大肠给我吃,她边切边炕,我用小板凳垫脚趴在锅台上,看到锅里,黄一块,姥姥就刀一块,那个油腻腻、香喷喷的猪肠子,实在好吃。姥姥为此,专门给我买块小手帕,递给我说“你吃完猪肠子,就用这手帕擦干净嘴唇。”我问“为什么?”姥姥回答说,“如果你舅舅看到了,说我偏心呐。”啊,方才明白,吃完猪肠子要用手拍擦干净嘴唇上油迹的原因。
有一次,刚吃完,嘴里还在嚼,更没有来得及擦嘴唇,二舅背一捆小柴回来了,看到我嘴还在动,手指和嘴唇都是油腻腻的,问我“猪肠子好吃吗?”我说“好吃!”他很快地说:“好(hào)吃!”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我看到二舅讲这话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很快感觉到,他不是埋怨老娘偏心,而是利用“好”,一字多音多义,跟我开玩笑。我二舅上了三年学,还读了私塾,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我在姥姥家住了多长时间,我没有具体印象,只觉得很幸福,晚上在木板楼上,睡在二舅和小舅中间,他们把我搂在怀里,暖呼呼的。
我长大后,经常同母亲说起在姥姥家的幸福往事。问她,我在姥姥家住了多长时间?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的?母亲告诉我说:“你两岁多时,我怀了你弟弟,又要参加互助组劳动,就把你送到姥姥家了。1954年春天,你患上眼疾,眼眶里长满白云子,双目失明,你二舅来讲了后,你大(父亲)去找张德佑先生,我们看到他先用小刀沿眼眶一周划开,然后用嘴吸了好几口,做完手术,休息一天,我们就把你带回来了。在姥姥家住的半年多的时间里,给你缝了一套棉衣和一套单衣,真不容易。那时我们家人口多,你奶奶虽然很爱你,但对大家要求都很严格。在姥姥家,比你在家里享福多了。”的确,那是一段,我最难忘又最幸福的童年时光。
姥姥对我细心入微的照料,可我对她未有丝毫报答。我在姥姥家蹲的时间里,她就患上火病(西医叫肝炎),我离开姥姥家不久,她就撒手人寰,与我不辞而别了,享年仅有49岁,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了。在她离世前,我未能尽一分一毫的孝道,每每想到此事,总是愧疚不安。
我的姥爷,中等身材,话语不多,走路、做事干练明快。老爷很聪明,样样活都会干,是我至今也没有见到的,像他这样集木匠、石匠、篾匠、漆匠于一身的人。
姥爷家所有用具器皿,都是他自己一手一脚亲自做的,从来不用找其他师傅。譬如凳子、椅子、桌子、升子、斗、斛、酒杯、筷子、碗、木床、箱子、柜子、木桶等等,样样器具都用他从山上割回来的山漆,漆得光溜溜、红彤彤的。有两样东西很特别,一个是姥爷家装粮食的大木桶,是把空了心的枫杨树,将里面挖空扩大,整理平整光滑,下面安个底,上面做个盖子,不用打箍,坚固耐用;另一个就是他用毛竹做的酒海、水舀、便壶,十分精巧别致。
父亲跟我说:“你姥爷什么都会干,但栽秧他没有我快,在一个田里,我们两个同时下田,我总是在他后头,经常是我第二圈追到他,再第三圈又追到他。当靠近他时,他深情地说‘你也不要太累,今天没栽完,不还有明天吗?累坏了身体是大事’”。从老爷的只言片语中,看到了他对下辈人的关心、关爱,在点点滴滴的行动上。
老爷是在1960年大荒中饿死的,而我的三个舅舅,都活过来了;可鉴,他的死,是伟大父爱的真实写照!我姥爷一生勤劳俭朴,舍己为人,经历了许多坎坎坷坷,给后人留下更多的是,高尚的做人品格和行为美德。
我的姥姥、老爷离开这个世界五六十年了,但他们温柔、慈祥的面容,博大、宽厚的胸怀,永远刻印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