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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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爷院子里的银杏树
我记住了您的慈祥,人们记住了您的传奇,历史记住了您的功劳,也许,您只记住了自己的平凡。 ——题记
孤苦的放牛娃
1919年农历十一月初八,老太爷爷出生在安徽霍邱红塘村一个叫“老牛棚”的地方,那地方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养牛的屋子,共有八间,后来大户人家落魄,弃之不用了,其中两间黑乎乎的小屋子就变成了老太爷爷的家。
老太爷爷是遗腹子,还没出生父亲就因病去世。老太爷爷的出生并没有给贫穷的家庭带来一点欢乐,带来的只有他的母亲终日的叹息。老太爷爷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最大的17岁,由于缺乏劳力,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地瓜秧、南瓜叶、豆腐渣等成为饭桌上常见的食物,但老太爷爷的母亲硬是用米汤把他喂活下来。在老太爷爷3岁时,疼爱他的母亲也积劳成疾撒手西去,老太爷爷成了孤儿。
老太爷爷的童年基本上是和牛一起过的。当时农村只有有钱人家才养得起牛,农闲时,为了给牛养膘,就雇人放牛,没有工钱只管吃喝,老太爷爷年龄小,吃得少,又勤快,自然都喜欢雇他,老太爷爷就在放百家牛吃百家饭中慢慢长大。
可能是传承了山东大汉的基因(据说当地的杜氏是明代从山东枣庄移民到安徽地界的),虽然生活清苦,但老太爷爷长得高大,16岁时便有1米78的个头,能吃力气也大,一顿得吃四五碗饭,将近200斤重的石磙子都能轻松抱得起来,因为太能吃,好多人家都不愿再雇他放牛,老太爷爷的放牛生涯结束了,常常饭都吃不饱,一天得紧好几次麻绳做的裤腰带。
仁义的榨油匠
二十世纪30年代,国家内忧外患,安徽旱灾涝灾接连不断,老太爷爷家的境况也非常凄惨,家里容身的两间牛棚被大雨淋倒,二哥三哥都因又病又饿去世,两个关心他的姐姐也出嫁了,大哥为妻儿糊口整日劳碌奔波,老太爷爷虽然没读过一天书,但他明白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安徽皖西地区自古就有种植油菜的历史,油菜籽是当地食用油的主要原料,每到春夏之交,油菜籽成熟后,村民就收割、晾晒,拿菜籽到油坊换菜籽油回家吃。村里一杜姓人家看到榨油生意比较赚钱,就开办了油坊,生意特别好,雇了好多人榨油,老太爷爷就是其中一个。
老太爷爷年轻力气大,干的是槌榨,这种活最累,也是报酬最多的活计,除了管吃管喝,每到年底还能得到5石米的工钱。老太爷爷和他的工友用的铁锤足有七八十斤,槌榨时两人站在榨上,轮流抡锤,把木楔子砸进挤压油菜籽饼的木块之间的缝隙。槌榨是一项技术活,讲究稳准狠,老太爷爷槌榨的本事远近闻名,出榨时间短出油量还多,工友们都喜欢与他分在一组,雇主总是在年终结工钱时,多给一石或半石米。
老太爷爷憨厚,做事实在,从不惜力,常年槌榨,手上的血泡消了又起,起了又消,积成了厚厚的老茧,小孩子最怕老太爷爷摸他们的脸。槌榨也是很危险的活计,老太爷爷的一个好伙伴就是因槌榨时失手从榨上摔下伤了腰椎,落下终身残疾,雇主只赔了3石米,告状打官司没打赢。
老太爷爷在油坊里从17岁干到26岁,除了添置了两身衣服两双鞋和一床被子,一分钱都没攒下。老太爷爷贫穷但十分仁义,年底发了工钱,时常请工友们打打牙祭,给帮他治好毒疮的邻居买几尺布料,给穷人家送点柴米油盐…总之,很快就没了。直到现在,村里好多受过他恩惠家庭的后辈们仍记得他的好。
机智的地下交通员
1947年,中国内战已全面爆发,农历11月份,在当地保长和国民党地方武装的逼迫下,老太爷爷和村里的一些年轻人被抓了壮丁,用一辆货车拉到徐州,并被编到机枪班。
那时的老太爷爷已经不再是曾经为填饱肚子干什么都行的放牛娃和榨油匠了,他早在1946年就被共产党霍邱县委发展为地下交通员,主要负责传递、收集国民党政府部门活动情况、掩护党组织成员等工作,积累了一定的对敌工作经验。所以,一到徐州,趁着看管松懈,就发动一起被抓壮丁的同乡,偷偷跑出军营,顺便还带走了一挺机枪和5枚手榴弹。回乡后,老太爷爷辗转金寨、叶集、舒城等地继续做地下交通员工作,还学认了很多字,并在1948年2月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49年7月,老太爷爷到舒城县开会,入住小旅馆时发现一个自称江湖郎中的人住的房间一宿都没有熄灯,感觉有些不正常。为一探究竟,当天晚上,老太爷爷悄悄到门前探听,果然不出所料,屋内四人正在密谋买炸药、潜入县政府、进行引爆等事。他派人立即跑到县公安局汇报,自己在旅馆监视,公安人员迅速赶到将四人全部抓获,四人均是国民党特务,实施爆炸就是为了破坏政府机关,老太爷爷立了大功。
1947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对盘踞在金寨等地的土匪武装给予了沉重打击,土匪四散逃窜,其中以岳歧山(外号“岳葫芦”)为首的一百多人的土匪武装流窜到霍邱县叶集镇,毁坏公路、抢劫粮食,杀害基层干部和无辜群众。1949年9月,霍邱县剿匪指挥部决定对其进行围剿,共派了二百多人参战,老太爷爷就是其中之一,主要负责侦察工作。老太爷爷以卖菜籽油的小贩身份为掩护进入土匪老巢,获得了土匪人数、住房位置、岗哨等准确情报,并报告给指挥员,战斗顺利打响,共打死土匪60多人,活捉70多人。“岳葫芦”带了几名手下,侥幸逃脱,后在1951年被捉住枪毙。
不怕死的乡长
解放之初,不甘失败的国民党敌特势力和零散流窜的土匪仍然活动猖獗,组成所谓的“摸瓜队”“暗杀团”,主要采取暗杀、策反、爆炸等一切手段破坏建立的新政权。虽然都配有枪和警卫,但还是经常有很多基层干部被暗杀,老太爷爷就在那个时期担任了7年的乡长。
大概在1949年10月,老太爷爷任岔路乡乡长,白天处理公务,晚上还要到各村去做群众工作。一天晚上,他带警卫员出门,突然听到身后有拉枪栓声音,他下意识地感觉情况不对,因为他规定警卫员没有他允许平时子弹不准上膛的,猛一回头,发现警卫员正要举枪,于是冲上前一下把枪卸下来。事后查明,警卫员被特务用钱收买了,要在半路上谋杀老太爷爷。
还有一次,晚上老太爷爷正在一座二层土楼——乡政府所在地工作,突然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意识到了危险,赶紧吹灭油灯,栓住大门,门外突然响起连续的土铳子射击的声音,大概有七八个人,便断定是土匪。他跑上二楼,只身战斗(因不下村他让警卫员回家了),捡起收缴民间的近20枚手榴弹就向土匪冲来的方向扔,土匪进不来,他也出不去,一直拉锯近一个小时,援兵赶到,土匪们作鸟兽散。
1954年,老太爷爷任洪集乡乡长,所辖的东楼村发生凶杀案,杀人者曾当过土匪,非常凶悍,手持大刀逃跑了,人们都不敢去追。老太爷爷接到报案后迅速带人追赶,将罪犯堵在一处房屋里,只身进去与罪犯谈话,不费一枪一弹,让罪犯主动放下凶器,逮捕归案。
清净的史河
史河是一条美丽的河,她静静地流淌,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庄稼和乡亲,见证了老太爷爷60年前英雄般的历史。
老太爷爷生前最津津乐道的就是1958年他任三元区委书记时主持修建的淠史杭灌区的史河侯堰头填方工程和白龙井切岭工程。工程的好坏直接关系老百姓的饭碗,为了把工程早日修好,老太爷爷简直豁出命去,寒冬季节带头跳进河里挖泥、打桩,一瓶蚕豆酱就着馒头吃一个星期,整整半年没有在家住过,还引进了“打硪”技术,发明了“打楔破石”技术,倾注了他一腔心血,工程顺利竣工的那天,几乎从不喝酒的老太爷爷破天荒地喝了二两白酒。
老太爷爷后来任叶集区区长,为解决老百姓喝水问题,主持修建桥店电灌站,在电灌站安装的关键时刻,高压水管被调拨给外地某工程了,老太爷爷跑到地区硬是把水管又抢了回来。回来的路上,乘坐的是没有玻璃窗的破客车,他被一路强冷风冻成急性肺炎,高烧不退,住了20多天医院,又吐了一个多月的黑痰。
老太爷爷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当了一辈子官,给自己立下了规矩:不白吃别人一顿饭,不占公家一点便宜。老太爷爷经常下乡工作,特别在土改运动、“四清”运动时,一下乡就近半年,吃住在老乡家里,从来都是按规定交伙食费(大概一天1毛5分钱),有时乡亲执意不收,他就在临走时把钱压在枕头下面。
老太爷爷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响应国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第一批到农村插队,后来招工。小女儿被街道安排到效益很差的盐务公司上班,几年后下岗。我爷爷1978年参加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考试,成绩差了1分,想让老太爷爷找人通融一下,毕竟转为公办教师后可以转为城镇户口还可提高工资待遇,结果不但事情没办,还被老太爷爷狠狠教训一通。第二年,爷爷再考,差了0.7分,不敢找老太爷爷了,第三年才考上。
永远的银杏树
1981年,老太爷爷离休了,离休后的生活平淡且充实,平时看看新闻、会会老友、养养花草。老太爷爷在小院里种了两棵银杏树,非常喜欢,说它生命力强、不生虫、能结果,如今已经38年,有20多米高,3尺多粗,挺拔且繁茂,每到秋季,果实累累。
2005年,老太爷爷意外摔了一跤,手术更换了股骨头。从此,体质明显下降,但非常乐观,并多次嘱咐家人在他去世后,将骨灰一半撒在史河里,一半撒在他出生的“老牛棚”,不开追悼会,不给政府添麻烦。
2015年8月22日,老太爷爷永远离开了我们,他的名字叫杜大容。
本文曾获得北大燕园杯比赛省级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