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支传

　　1

　　几天前，父亲和我商量扫墓的顺序

　　先是秋岗的爷爷奶奶，

　　然后是北山的外公外婆

　　母亲在菜地小心地忙碌

　　乡下的风俗，清明必须吃韭菜

　　在收割之前，母亲最后一次施肥

　　父亲坐在门前的谷场边

　　那里可以看到田野、秋岗

　　稍远一点的马堰河

　　天空有几朵云彩飘来飘去

　　我们说出一些名字，

　　准备说出另一些名字

　　像三个尽职的狱卒，

　　在大赦的日子

　　将心中的囚犯，依次放出

　　2

　　野旷天低，黄昏时

　　谁在不停地往人间扔脚步声

　　该忘记的还未忘记

　　该祭奠的都已祭奠

　　我们坐在回家的小路边

　　野花围着我们开放

　　我摊开双手

　　像经历了一次死亡

　　3

　　那么多人，沿这条路上去

　　手持花束、纸钱和相机

　　那么多人，沿这条路下来

　　表情轻松如释重负

　　可以联想：他们刚刚经过的

　　是一次美好的相聚

　　可以原谅：他们忽略了

　　人间是座空坟

　　4.

　　麦苗深了一些

　　梯田高处的雨水

　　哗哗地流到低处

　　风被满山的松针刺破

　　呼啸的声音

　　穿透记忆的果核

　　在一堆火苗旁边

　　少年俯下身子

　　他看起来没有多少悲伤

　　他把身体里的春天

　　倒的满地都是

　　5.

　　父亲从屋顶走下来

　　木质的扶梯，黝黑光滑

　　存不住一点光亮

　　每年屋顶上的瓦片都要碎掉几块

　　那时我还年幼

　　尚不能替父亲分担些什么

　　每年，父亲都会在爷爷坟头

　　添几锹新土

　　乡下人就相信泥土可以为逝者保鲜

　　一缕阳光从云隙漏下来

　　架在父亲身上

　　这淬火的利刃，温热

　　称得起我的所有赞美

　　6.

　　在大伯的坟前，父亲和我

　　都有些沉默

　　大伯去年冬天走的

　　他只用一场雪，就把自己

　　融化成眼前这个崭新的地址

　　父亲也八十岁的年纪

　　腰身佝偻、精神矍铄

　　在温和的阳光下

　　我们一起给大伯磕头

　　久久地，没有起来

　　俯下身体的父亲，和大伯坟前

　　那尚未散架的经幡

　　像两个久别的问号

　　在人间，各自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