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0日7/8   
 
黑豹与阿华

  张军

  “黑豹”原是我三叔家喂的一条德国牧羊犬,据说是德牧二代。它身材高大,两耳直竖,两条后腿脚后跟上,分别多了个脚趾,一跑起来就左右直甩,像是另外粘上去的一样。以前我到三叔家去看见过这条狗。那时三叔住的是朝阳厂家属区的两间平房,这条狗就用铁链子拴在平房后面的小院子里。每次我去看它时,也只敢把后院子门拉开一条缝,就是这样它也会立刻从狗舍里钻出来狂吠。听我堂弟说,这狗只吃三叔和他给的食物。

  大约是1996年的秋天吧,三叔一家要搬到市区新家去住,新家在六楼,带着一条猛犬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犹豫再三,三叔最终决定把黑豹送给我爸喂养。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三叔和我堂弟雇了一辆车,把黑豹送了过来。这狗下了车,虽然我爸第一眼就觉得它出身高贵、气度不凡,但也没觉得它特别凶猛。堂弟告诉我们,黑豹晕车难受,让我们先把它拴在一个空着的半间屋子里,让它单独呆半天。第二天,我爸兴冲冲地打开房门,准备给黑豹一些好吃的好喝的,谁知道却看到了一个与昨日完全不同的黑豹。只见它弓着背、龇着牙、瞪着血红的眼睛,嘴里发出瘆人的低吼,一个劲地向门口扑,把拴它的铁链子甩得“哗哗”作响。我爸被吓了一跳,赶紧又把门给关上了。此后两天,黑豹一直是这个状态,而且嗓子也日渐嘶哑,放在屋子里面的食物和水却没见少。我爸又气又急,就用一根细的窗户钢筋揍它,没想到它竟然一口咬住了钢筋,咬得“咯吱咯吱”响,还和我爸拔起了河。过了几天我再回去看它时,发现黑豹居然吃东西了。我很开心,也感到很奇怪,奇怪的是我爸用什么方法改变了黑豹的态度呢?我妈告诉我:“你爸这几天天天蹲在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和它说话。”我就问:“都说些什么呢?”“‘黑豹啊,你别害怕,你别误会,我是你的新朋友……’比你小时候待你还和气,还耐心。”我妈说这话时一脸嫌弃,我爸在旁边却一脸的得意。黑豹渐渐地融入了这个新家,甚至院门关起来时,也不需要再拴铁链子了。我家现在还有一张照片,是我儿子两岁时和它的合影。黑豹坐在地上,我儿子站在它的身边,右手还扶着它的脑袋。 那时,它坐在地上和我儿子一样高。现在想想,黑豹当初内心是多么的恐慌和无助,它需要低下高贵的头颅来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一个未知的世界。它的眼神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和不安。我想我是懂它的。

  为了改善黑豹的生活,我爸常隔三差五地去农贸市场购买猪肺头来喂它。猪肺头在炖煮前是不需要特别清洗的,但要用刀先分割成小块。望着黑豹开心地吃食,我爸的眼中充满了温柔,似乎也忘记了双手散发出的浓浓的血腥味,以至于我相信我妈说的话是真的。

  夏天的傍晚,我爸到河边游泳时常把它带着。沙滩上也有其他人带来的狗。那些狗见了黑豹,常在远处朝着它不停地狂叫,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欺生。黑豹一般不作回应,它只坐在河边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我爸游泳。如果实在不胜其烦,它就站起身来低吼两声,那些挑衅的狗就会夹着尾巴惨叫着跑远了。我爸外出干活时,它也常坐在庄台的路头处等候,一旦发现我爸回来了,它立刻欢天喜地地奔过去,像个孩子似的欢呼着跑前跑后,甚至会用两只前爪抱住我爸的腿。

  冬去春来,岁月流逝。黑豹也渐渐地老去,它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行动迟缓目光浑浊。它对美食不再感兴趣,即使有时想吃,却半天也吃不上嘴,连叫声也有气无力。一个初冬的下午,它在庄台下的草堆边躺下了,我爸发现它时,它已停止了呼吸。鼻子尖的狗贩子赶来,要高价收购黑豹的尸体,我爸不同意,还把狗贩子训斥了一顿。他悄悄地在庄台下挖了一个深坑,又倒了一些石灰进去,把黑豹掩埋了。从那以后,我爸一下子老了很多,话也明显少了。黑豹是有福的,而我爸是孤独的。

  2002年秋,刚开学没多久的一个早晨,我正在宿舍里吃早饭,我们班的一个孩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我喊:“张老师!张老师!我们在学校门口捡到一条小狗!”我连忙站起来,看到学生的怀里果然抱着一条瑟瑟发抖的白花狗。“张老师,您把它收养着吧,它好可怜!”虽然担心在学校喂狗的风险,我还是收留了它。这是一条公狗。它目光柔和甚至有点胆怯,一身花白的毛,胖乎乎的身体,长得虎头虎脑。更难得的是它居然和主人一样浓眉大眼双眼皮。小家伙一天到晚总是围着我转,我真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踩着它。我到办公室它也要跟着。它腿短,上楼很吃力,必须先把两只前爪搭在上一级的台阶上,后半身使劲往上收才能上得去。到了办公室,它就安静地躺在我的脚边,如婴儿般的酣睡。有时它还会做梦,小嘴“吧嗒吧嗒”咂几下,还“呜呜”地叫两声,也许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了吧。它偶尔也会睁开淡蓝色的眼睛看看我,就又睡着了。有时外出,我们也会把它抱在怀里带着,就像冬天里抱着一个毛绒绒、热乎乎的热水袋,它俨然成了我们家的第四口“人”。既然成了正式的家庭成员,就总得有个名字吧。我就称它为“阿华”了。

  “阿华”一天天长大,我们也渐渐抱不动它了,看着它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一家人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成年之后的“阿华”身材魁梧,它比周边的柴犬都要显得高大,在狗类中它应该是长相俊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吧。但是它长期生活在学校里,又怎知外面江湖世界的险恶呢?温文尔雅往往是斗不过凶残野蛮的。一天下午,我发现它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脖子上还流着血,血把它肩胛上的白毛也染红了。我一边给它喷消炎止痛的药,一边埋怨它:“谁让你去抢人家的女朋友呢?它们嫉恨你长得帅呀!

  有年夏天,孩子妈到苏州去喝喜酒,儿子上大学还没放假。傍晚时分,我一个人常带着“阿华”躺在操场的草地上看星星看月亮。“阿华”趴在我的身边,听我自言自语,偶尔汪汪叫两声,不知道它是真懂了还是装懂。直到凉风起,气温降,我们才一起回家。

  天有不测风云,“狗“有旦夕祸福。“阿华”三岁时的那个夏天,一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看书,邻居跑来告诉我,说是我家“阿华”在华府小店被汽车撞着了。我扔下书,一阵风似的跑过去,看到“阿华”躺在路边的草丛里,已不能走动。见到我,它抬起头,呜呜叫个不停,就像一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我小心翼翼地用小板车把它拉回学校,关在一个空教室里,又在饭里拌上消炎止痛、利于骨骼生长的药给它吃。痛苦地熬过一个月后,它竟然能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路了。此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人对它更加关心照顾,“阿华”也渐渐地恢复了元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一定是有毛病的!“阿华”受伤的第二年初冬,它终于被偷狗贼偷去了。我们在房间里只隐约听到它的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是它留给我们一家人最后的声音。儿子坐在门口台阶上掉泪,我也鼻子发酸,毕竟朝夕相处了四年啊!四年来,它带给我们一家人多少快乐和安慰!更何况从它的眼神里,我能读出它对我们一家人的依恋和信赖呢。

  我承认,我是个没有什么大出息的人,我也没有什么大的格局。对我来说,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因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小学老师。但是我想啊,“黑豹”也好,“阿华”也罢,它们虽然没能陪伴我们一生,但它们却用一生来信赖我们、陪伴我们。我不是泛爱主义者,我还没到拿出我微薄的工资,满地里去寻找解救流浪狗的程度。但我相信轮回,我们生活在这个半圆,“黑豹”和“阿华”已经去了另一个半圆。人家说,人生最美妙的时刻是不期而遇和来日可期,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能和它们再见面。但我可以为了它们不吃狗肉,是的,我不吃狗肉。坚决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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