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军

有友音频连线,作欣喜状:“武大”的樱花开了,快来看呀!并附视频。点开,只见满园樱花开得灿烂,千朵万朵铺满校园,花下游人如织。隔屏都能感受到暖暖春意。
隶属于“江北”六安一带,我们这里过完年又下一场雪,之后始终阴雨绵绵,天空灰蒙,气温走低。星期天恰雨初歇,我从厚重套子样老房子里走出,掀去笨重外套,把纷繁世事抛之脑后,来到小时日日攀爬过的山上,身后的大黄狗也叫着欢快相随。惊讶山上不知何时已染上一层绿。树木已泛青浸润着雨水。小草正怯怯地探出脑袋打量陌生世界。山路两旁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有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水珠盘踞其间,像一幅五彩缤纷的画,平铺在绒绒的绿中。再往深处绿草将尽,山沟里,有一株,两株,三株……粉红色樱桃花从枝头绿叶间冒出,两三朵并蒂,七八朵并枝。树不算太高,四五米样子,枝头挂满了密密麻麻花蕾。远望去,像一个人撑着一把画着樱花的伞,蹲在那儿。走近了看,像一个刚出浴的少女包裹着粉红色丝巾,被绿树掩映,更显娇艳和妩媚。此景恍似四十年前。
那时这里偏僻,不似现今通达。只有几户人家。六岁时,母亲将我和姐姐送到四公里外唯一小学上学。从家到校要翻一座山,走长长山谷。每日清晨母亲烧好饭,喊我们起床,冬天还给我穿衣服(那时赖床)。吃过饭,送我们俩。因要去生产队挣工分,翻过山,只能在山谷一端看着我俩走完山谷便赶去队里干活。晚上再到山谷等候我们归来。
半月后的一天清晨,山谷间小路铺满樱花,像是一条织锦的地毯。花瓣雨在微风吹拂下,像一架钢琴彈出的音符,舒缓地落在小路上。我们踩着铺满花瓣的小路,诗意地憧憬着:未来该是这般样子吧?
不久,发现落下樱花的枝头结出了红红的、饱满的果实,谗延欲滴,像一盏盏小红灯笼隐在绿叶后。记得是一个中考结束的下午,尚早,考的又差,怕母亲问责,和姐商量去摘樱桃吃。我们爬上树,边摘边吃,红嘟嘟、鲜滴滴的樱桃,放入口中,微酸带甜,居多甜味掩盖了酸,还有新鲜野果清香,酸甜可口。我们放肆地吃。从一棵树挑大的吃到另一棵树,像小猴子下山摘玉米一样,离开了老师训斥,无拘无束,爬上爬下。也许吃得太多,肚子好难受,又爬累了,我和姐在树下沉沉睡去。朦胧中,母亲打着火把,身上还系着柴刀,站在面前。此时四周黑漆漆,山沟里不时有动物叫声传出,透过谷两边青山仰望,天像个盖子紧扣头顶,星星都躲起来,我们害怕极了。我趴在母亲肩头,姐姐牵着母亲衣襟,许是白天干活累了,母亲踉跄地深一脚浅一脚往家挪。额头上白天汗水留下盐碱味沾着头发,渗入我鼻孔,我紧紧搂着母亲脖子,把脸贴向母亲的脊梁。
人生苍茫,过完春节,母亲都要送我翻过山,在这条狭长山谷一端,目送我踏着铺满樱花的小路,走向远方。再后来母亲瘫痪。她在病床上侧歪着头,透过门,目光追着我,追过狭长的山谷,看见我泪流满面一步三回头,聆听山谷里樱花落下的声音……
四十年转眼过去,母亲也已离开我十年。十年了!时间久得足以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手上的茧越来越厚,心间的苦日益单薄。但它们都慵懒地躺在我的身上,唯恐时光将之遗忘。此刻母亲坟头早已被青草围拢。绿绿青草又开始新的一生,而人呢?
满山樱花,漫山牵挂,梦似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