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凤麟
小时候,对距离的认知不是路的远近,而是用时的长短。上学之前大部分时间住在外婆家,要是妈妈来接我回家,自头天晚上开始兴奋和期待,甚至激动得睡不着觉,第二天天一亮就会早早醒来,匆匆吃过早饭就忙着去赶路。
山路弯弯,上坡下坎,那小小的脚一蹦一跳地前行,一会儿摘朵小花,一会儿去扑蝴蝶,差不多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能到家。母亲总是一边让我走慢点别摔着,一边拿手帕擦去在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其实不过十公里的路程,但记忆中的过程,却十分的漫长。
上中学时,三十多里的上学路,充满了汗水和艰辛。代步工具是普通的三轮车,两块长条木板就是座位,随着三轮车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一不小心没抓紧,头就会碰在车棚的钢筋上,疼得人“咝咝”地直吸凉气。有一次放学时正逢暴雨过后,路面的水坑一个接一个,三轮车经过一个大水坑时,车身蹦起老高,我重心不稳一下扑到对面的男同学身上,同学头往后仰又重重在撞在车梁上,鲜血直流,吓得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事过境迁,同学们拿这事说笑的时候,我才觉得除了惊吓,还应该有大大的尴尬。
虽然坐三轮车不舒服还不安全,但一来一回三块钱的车费,对大多数同学来说还是太过奢侈。有一次,我弄丢了爸爸给我的车费,周五放假时,只得和班上的几个同学一道步行回家。下午四点半从学校出发,和最后一个同行的同学分道,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到家还有两公里的山路。走在那条两面高山夹出的山冲里,风吹过树林“哗哗”作响,偶有松鼠在面前跑过,令我汗毛一根根竖起,为了给自己壮胆,我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唱着歌。到家时,饥饿、劳累、紧张……一一刻在红肿的双脚上。
家乡是在县城最边远的一个小乡镇——太平畈乡,从县城往西南,一路随山就势,一弯连着一弯,一环套着一环,经过九弯十八拐,才能到家。到县城上班以后,还是习惯周末回家。周六下午坐半天的客车,傍晚时分到家,母亲早已在村口等候多时,然后回去蒸煮煎炸,弄上一大桌的家常菜,笑咪咪地劝我多吃点再多吃点。第二天又得早起去赶五点钟的班车,车的班次有限,过了时间就坐不上车了。很长时间以来,赶车的场景在脑海中总也挥之不去。
土地岭是进山出山的必经路口,山高岭大,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雨雪天气时,云蒸雾绕,能见度极低,车行其间,让人不由胆颤心惊。2008年春节的前一天,雪大如席,但大雪阻挡不了回家过年的迫切心情。我搭老乡的越野车,上午8点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土地岭脚下时,已过中午,路边买一碗方便面充饥以后,就正式上岭。但由于海拔高,路上结了厚厚的冰,车行上去极易打滑。一路上车排成长龙小心冀冀地前进,虽然有交警铲雪除冰,还是时不时地有车滑向路边,惊险异常。我们的车终究还是在半路抛锚了,我只得拎着行李徒步,在雪地里走了二十多里,不知摔了多少次,终于用脚步丈量了土地岭。夜里十一点,见到了家里暖暖的灯光时,真有种风雪夜归人的感觉。
2011年,我有了第一辆手动档轿车。乘着国庆节的假期,第一次开车回老家。由于对自己的车技不自信,更多的是对土地岭心生惧怕,除了我自己,我不敢带任何一个人陪我冒险。我孤单地开车上路,一路上边听音乐边开车,倒也怡然自得。至土地岭时,天却越来越阴沉,下起了毛毛雨,云雾在山间蒸腾,茫茫的一片,山是寂静的,雾是寂静的。我开着车,在云雾中穿行,倒像是漂在海面上的一叶小舟,无依的孤独感紧慑了我。经过呈九十度的四道Z型急弯时,又要换档又要打方向盘,简直有些手忙脚乱,正在拐弯时与一辆大货车相遇,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当我历时三个小时把车开回家时,爸妈一边嗔怪我太冒失,一边又心疼我开车劳累。
大别山旅游通道正式通车以后,爸妈总是嘱咐我一定不要再走土地岭。而我的车也已经换上自动档,开起来更加轻松自如。自县城上高速,十分钟后在大别山东出口下高速上旅游扶贫快速通道,一路双向四车道的柏油路,如一条黑色的缎带,在青山绿水中无限延伸。一路走,一路欣赏美景,安全又惬意。车窗外青山连绵、碧水荡漾,路边的村庄青砖黛瓦、徽风皖韵,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徐徐舒展。一路上,不时地能看到有小车停下来,在当地农民手中买新鲜的瓜果和特产,也有很多人将车停到路边的观景平台,一边看风景一边拍照留念。如此看来,人们习惯把这条路称为致富路、幸福路、观景路,一点都不为过。我一路走走停停,两个小时到家,下班时候出发,回家时晚饭刚好端上桌。
今年国庆节,我照例回家,打电话给爸爸,爸爸有些兴奋地说:“你可以走老路回来,土地岭的隧道已经正式通车了。”土地岭隧道通车了,G346线上最为险要的“四道弯”变成坦途,“雨雪莫过土地岭”已经成为历史,里山区6万群众莫不欢心鼓舞。我带上一双儿女,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当我1小时40分钟把车开到家时,发现小村庄里热闹得很,许多好车、名车停在乡间别墅前,丰收的秋色里,又添新景。
平时在外务工的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看到我,一把拉住,让我给他们策划策划。我的一位堂弟说:“听说皖鄂旅游扶贫连接线年底就要开工修建了,到时我们到合肥只要三个小时车程,到武汉只要两个小时车程,如果真是这样,那发展的机会不是来了吗?我们几个商量好了,这次回来就不准备再出去打工了,合伙搞一个石斛种植基地,再找一块风景好的地方开个时下流行的民宿。我们这山好水好风景好,又有九大仙草之首的石斛,肯定会吸引人来的。姐,你在县里见识的多,看看这样可行不可行啊?”
我听了很是兴奋,把我县不久前召开“发展康养产业助推全域旅游资政会”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并且分析了在国家实施乡村振兴的大好政策下,全景霍山和西山药库建设的广阔前景。堂弟兴奋地说:“既然政府支持,我们说干就干,你下次回来,说不定就能在我们的民宿里,品石斛、赏美景、享自在了,我们给你全部免费。但有一点,你得写写文章,为咱做做宣传。”我笑说:“很是期待”。
村里的小广场华灯初上,广场舞曲有节奏地响起,音乐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激情和活力。星空下的田野,仿佛又升腾起新的希望。
多年以前,我的愿望是走出村庄。我在县城里终于有了工作,有了家,如今,站在这熟悉的土地上,心底又生出浓浓的依恋,想要重新做回村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