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国华

　　母亲早过八十岁，开始向九十岁上数了。她一生中从未坐过飞机。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寸步不离地照顾父亲。我们多次动员母亲，想带她到全国各地去走走看看，由我们在家的弟兄媳妇和姐妹轮流照顾父亲，母亲总是不答应，她不放心父亲。

　　三年前，八十七岁的父亲走了。

　　待母亲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我们又开始动员她，要陪她出去走走，其中一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她坐坐飞机，因为除了母亲一人，我们全家十几口人都乘坐过飞机，孩子们因为工作的需要，经常乘飞机出差。但母亲总是说她不想坐飞机，大概因为不了解飞机，飞在几千米高空，她这八九十岁的老人，心想一定受不了。于是我们就对她说，飞机是最安全的，比火车、汽车、轮船还安全、还要平稳。

　　今年春节前，在福建的小妹请我们全家去她家过春节，母亲答应了，我们又动员母亲坐飞机去小妹那里。或许是儿子、媳妇、女儿和孙儿孙女们长期做的思想工作见到成效，母亲终于答应乘坐飞机了，于是，我们大家都感到很高兴。我对母亲说，去年您老人家带领我们去了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您宝贝孙女家过年，坐的是高铁;今年您老人家又率领我们全家到福建您的小女儿家过年，我们坐飞机去，坐飞机回来，又提高档次了。母亲高兴地笑了。

　　远在上海和深圳工作的宝贝女儿和儿子，早在网上为我们订好了往返的飞机票。

　　腊月二十八近中午，我们夫妻和哥哥、大嫂陪着母亲乘车来到合肥新桥国际机场。进入候机大厅后，便可以透过高大的玻璃幕墙，看到跑道上有飞机在不停地起飞、不停地降落。因为距我们的飞机起飞还有3个多小时，我便与哥哥陪伴着母亲，走到候机大厅最东面。那里是两面玻璃墙汇聚的一个夹角，左边可以看见飞机的着陆、飞机的起跑和加速，右边可以看到飞机离开地面和着陆后飞机掉头时的情景。我与哥哥陪伴在母亲的两边，像两个解说员，轮流向母亲介绍飞机是怎么起飞的，能飞多高，又是怎么落地的。母亲双手扶着玻璃幕墙内大半人高的不锈钢栏杆，像个孩子一像，用好奇的眼光认真地看着一架接一架的飞机起起降降。看到母亲兴奋的神情，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我掏出儿子刚给我们买的有着4000万像素、最先进的华为mate20手机，留下母亲与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一同乘坐飞机远行时的幸福神情。

　　深圳航空公司的空客A320飞机从候机大楼载满乘客滑行到跑道一端后，缓缓掉过头，接着加足了马力和振动的频率，风驰电掣般向前方疾驰，十来秒时间就凌空而起，迅即将机场的画面丢到了浓云之下。因为是阴天，飞机起飞后是在云雾中盘旋、爬升的。进入正常飞行后过了几分钟，飞机突然跃出云层，顿时机舱外阳光灿烂，紧靠母亲座位右边的舷窗被太阳照得一片明亮，左边我与妻旁边的舷窗外是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云海，也像看不到边的棉花垛。我问坐在母亲旁边的大嫂和哥哥，老妈感觉还好吗?他们说，老妈很好。我侧身伸长脖子看母亲，她正朝窗外看那无边无际的云海呢。因为是下午，太阳从右边窗口照进来，那边的云海被太阳照得白得刺眼，大嫂关上了舷窗。在飞机降落前的十几分钟，飞机下方豁然开朗，云海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大嫂再次打开舷窗，让母亲看飞机下面发亮的河流、弯曲的道路、黛色的山峰和田野……

　　正月初在小妹家看电视聊天时，我问母亲，您在飞机上看云海，看七、八千米下面的大地，您不害怕吗?母亲说，不怕啊，不跟坐在家里一样嘛。怎么会一点不怕呢?我感到很难理解。但我马上想到，母亲生在金寨大别山，生活在大别山，大别山的山峰高耸入云，人在山峰上，常看云海茫茫。也许，看惯了山峰上云海的母亲，把在飞机上看到的云海和在大别山山峰下看到的云海，视作一回事了吧?母亲还说，飞机飞得不怎么高嘛。我说，老妈，我们飞在七、八千米的高空啊，有十五、六里高呢!我和哥哥以往开始坐飞机时，每次手心都冒汗呢!坐飞机真是一次大体检，您比您的两个儿子身体还强啊!以后送您去考航天员吧!

　　母亲又高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