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炳凤

每当忆起儿时的那些年味,心底泛起的总是浓浓的乡愁。
我记忆中的“过年”是与放鞭炮紧密相连的。放学后,书包一扔,便吆喝着一大帮同龄伙伴跑到小卖部买鞭炮。哥哥们为了省钱,经常买的是一种一毛钱一挂的鞭炮。钳几个火炭放进有铁丝提袢的破瓷钵里,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场地。然后掏出鞭炮,一个个点燃,随着一声声“噼噼啪啪”的响声,其他那些胆小的孩子们包括我便鸟兽状四散开来,以躲避炸裂的火炮。只有我哥哥他俩不躲,只是象征性地背过身去,得意地品味着鞭炮散发出的硝烟味,大有种征战沙场的自豪感。
放鞭炮是很有技巧的。最普通的玩法是用手拿着火炮点燃,然后抛向天空,看谁扔得高、扔得远、又扔到较安全的空地上,并且刚好在抛物线的尽头炸响,那才算是最有本事的。纷纷扬扬的红色碎屑,多像落英缤纷的红色花瓣。最有技术含量的燃放方式当属在水里放鞭炮,这个需要拿捏得非常精准,扔早了水会把鞭炮扑灭,扔晚了自然是自己的手遭殃,扔在水里的鞭炮往往会在水里边冒几个哧溜哧溜的水泡后炸开水花。水火交融的场景,正是孩童们最爽歪歪的时刻。
鞭炮声越密,硝烟味越浓,村里越喧嚣,年关就越近。为了让我们兄妹四个放寒假能多吃点肉,父亲总是赶在小年前,请屠夫将家里养的唯一一条肥猪杀掉。猪杀倒后,父亲便开始捯饬猪肚子、猪下水之类,首先用盐和面粉将之搓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支起一口大锅,将它们一股脑地放在大锅里煮,松木劈柴在锅底“噼里啪啦”作响,锅盖的边缘冒出袅袅的诱人香气。我们兄妹几个便站在大锅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看着。看着看着,嘴里常常不停地咽着口水。
当天晚上,母亲照惯例煮上一大锅猪头肉,煨上甜米酒,然后请全村人来家好好吃喝一顿。有年龄大的行动不便的,老妈总是挑一个大碗,盛满满一碗猪头肉送过去。这是我们这里的乡风,既舒缓了一年的辛劳,也融洽了邻里关系。
年一天天地近了,父亲母亲便开始配合默契地联手打糍粑、牵挂面、打豆腐、炸丸子、蒸肉糕了。他们有条不紊地做得那样虔诚和精心,忙碌的脸上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那是源于对子女对家庭的热爱以及对未来对辞旧迎新的憧憬。现在在外面也经常吃猪头肉、绿豆丸子、炸豆腐、糯米糍粑,但就是吃不出儿时的那种香到骨子里的味道。
农村人都知道,牵挂面是一种技术活,还是一种辛苦活。从和面、盘条到成品包装,大大小小要经过十八道工序,近20余个小时才能完成。看到我们兄妹的馋相,父亲总是拽一坨正在和的面团交给母亲,母亲便将它放在案板上揉捏得圆圆的薄薄的一个个小饼,放进茶子壳烧的红火灰里窖着,大概十来分钟,一个个圆滚滚、香喷喷的挂面饼便摆在我们兄妹几个面前。直到今天,回味那个味道,总感觉没什么可以和它媲美,因为那是儿时的味道,因为那是娘的味道吧!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们一家对手工挂面情有独钟,怎么也吃不够。后来,流行机制面条,那寡寡淡淡的味道,彻底摧毁我一家人对机制面食的热爱。
近年来,随着政府高度重视绿色健康食品问题及食品安全生产,为食品加工的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加之人们也普遍崇尚生态、健康、绿色饮食,我才有幸又在金寨吃上了念念不忘的纯手工挂面。现在,每天早上一碗青菜面或一碗鸡蛋面,依然百吃不厌。
吃罢早年饭,便要贴门对子,这活大多是我两个哥哥干。我常常自告奋勇地去给他俩做帮手,端个浆糊、递个门对、搬板凳之类。家里五间房子,五个门全要贴,贴完往往冻得手指发麻、鼻流清涕。贴完之后,可以任意拿好吃的东西奖赏自己,然后尽情地去疯去闹去放鞭炮玩。
吃罢午饭,照例要包饺子。过年吃饺子,有把头年坏运气全吃掉的意思,也有劝人学会多多包容别人的意思。父亲和面擀面皮,母亲炒菜拌馅,我们四个免不了凑热闹。大哥比我们大很多,包饺子的活自然水到渠成,难不住他。妹妹尚小,母亲便揪一点面团不作算,由她捏小人、小动物玩。有一次,过年包饺子,饺子皮破了,我自作主张地打补疤,谁知越补越破,越破越补,最后搞得面目全非收不住兜。
那个时代没有电视,更别说手机了。吃罢年夜饭,我和妹妹依然被两个哥哥领着在门口捉迷藏、丢手绢、放鞭炮玩。玩累了,便高高兴兴地睡觉,因为知道父母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套过年新装,因此夜里都能听见自己做梦的笑声。
初一大早,父亲便喊我们兄妹四个早早起来去满湾邻居家拜年。在我们老家,拜年越早越为敬意。为了讨小孩子的口风,第二年能过上好日子,父亲故意大声在门口喊,起来了没?我们一定要回答:“起来啰!”,万万不可回答:“起不来!”在湾子拜完年回来,我们兄妹四个满载而归,手里、荷包里甚至衣襟里塞满了邻居们给的糍粑、红薯干、花生、南瓜子、麻叶、印粑之类,母亲便找来一个大簸箕,把好的理在一边,留着打发来我们家的小拜年客。差一点的放在另一个地方,由我们兄妹自己拿着吃。拜完年,我们才开始吃早饭。母亲煮饭时,故意抓一大把稻子在米里一起煮。因此,我们几个吃饭时,一定要言不由衷地反复说:“我家稻子好多啊!”吃完早饭,就去邻村肖畈小队大伯、叔叔、大姐家拜年。
去邻村拜年,是我们最喜欢的事情,不仅仅是有好东西吃,更主要的是最亲的兄弟姐妹外甥外甥女,加上邻居孩子20多个可以欢聚一堂,尽情地玩乐。记得肖畈湾子中有一个特别大的平底干塘。塘里没水,四围是高高的塘埂,场地又大又安全,是小孩子们游玩首选之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的跟大的玩投远、跳高、走棋、打球、压高,小的和小的玩捉迷藏、抓石子、抬花轿、过家家。
如果走运气,老天爷刚好下了齐年雪是最好不过了。除了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把筛子支起来逮麻雀。下雪的时候,麻雀没有东西吃,这时候最好逮它。筛子下面撒一些稻谷,用一根小竹棍支着筛子,棍子一头拴一根小绳,孩子们大多扯着绳子另一头,躲在窗户或者门缝里面,看见麻雀钻进筛子下面,赶紧把绳子轻轻地一攥,几只麻雀便成了囊中之物,一个也跑不掉。走过去,将麻雀小心翼翼地捉住放进自制的鸟笼或者有孔的玻璃瓶里,玩好了,再一一放掉。
多少年过去了,可小时候的一幕幕情景恍如昨天。难怪有人说,儿时的记忆是每个人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现在什么吃的喝的应有尽有,用的玩的也样样不缺,可就是找不到儿时的那个味道。正如一位诗人所言,年关越来越近了,年关也越来越远了。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让谁回过头去过那种近乎原始落后的苦日子,我相信,没有谁愿意穿越回去。默默地做一个真诚、善良、优秀的自己,同样能给自己暮年、给自己下一代留下美好温暖的记忆,这就够了。
诗人张长木这首诗恰如其分表达了儿时童趣,就用他的这首七律诗结尾吧!
七律·冬日忆趣(新韵)
张长木
趣味消冬忆旧年,家家户户享悠闲。
撑筛撒稻童拘雀,向火分茶汉点烟。
雪战山前声荡谷,冰溜坡下笑冲天。
怡然快乐今何处?老少留村盼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