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雪

2018年的最后一个下午,我用一直行走的方式告别,告别一个被我们在365日里重复提及的数字,告别一个永不复返的时间。
可以行走的路并不多,小城里到处充满了车流人流。我避开这些,走向了小城的西大堤。那里的每一段路都专属于奔跑和行走。
我走向堤坝,走下台阶,走近那条临水的小路。路面干净,平坦,安闲。像我一样行走的人并不多,风在吹着微弱的哨子,在树梢与树梢之间穿行,跳跃。那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河水,看上去安静而美好。
时间指向午后三点。阳光一丝一丝,从遥远的高空撒下来,从容而缓慢。它们从临水的柳枝柳叶间穿越过来,明晃晃的,巨大的黄晕让我眯起双眼。
好像有一些莫名的忧伤在慢慢泛起,像阳光下怎么也消散不了的冷,像微风下轻轻扩散的涟猗,像河对岸飞驰而过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车声。它们随着我的走动,随着我手与脚的冰冷一点点滋生。那是一种无奈的告别,与一些日子,与昨天,与每一个现在。
在那条路上,我看见了一个忙碌的环卫工人。他挥动着大扫把,在扫除小路上的落叶。地面的那些落叶从近处高高的水杉树和柳树上飘落,轻柔而干燥,或堆叠或孤零,它们已经完成告别的环节,把最后的命运交给一双鞋或一双手。按照环卫局的要求,这些落叶没有办法安然地睡在小路上。那个穿着绿色环卫服的老人,他用近似于舞蹈的动作挥舞扫把,将安睡的落叶轻轻唤醒,让它们以轻盈的姿式飞向水杉、柳树下的草丛。
那些草丛仍然绿着,只是那种灰暗的绿像是丧失了生命的激情,有点恹恹的。我记得它们叫沿阶草,茎叶稀疏细长,带着微凉。此时,沿阶草身下原本裸露的泥土已被落叶填满,长扇形的水杉叶,弯眉毛般的柳叶,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驱除冬日的寒冷。
老人又用扫把尖轻轻地拂去沿阶草头顶的叶子,用一些若有若无的力量让叶子更为亲近泥土。叶子们极为听话,就那样找到一处泥土便开始安睡了。
它们进入了永恒的梦境。
然后时间会让它们腐朽,时间再铸就神奇,将每一片叶子变成柔软的泥土。
我喜欢这个老人为叶子安排最终命运的方式,叶归于根归于土,让生命永远循回。
只是落叶自己不能选择。
很多次暮色中,我看到有人在河边燃起火,那火苗借着风力助跑,一夜之间,将河岸的落叶与野草洗劫一空。乌黑的灰烬,让人怵目惊心。
窗外高过五楼楼顶的三棵水杉,落叶也难逃一劫。风雨之夜飘落满地的水杉叶,很快便被扫地人扫除干净,我只是出门一趟,再转身,地上便痕迹全无。于是我很长时间都在猜,那些水杉叶最后去了哪儿?
我真希望它们能像河边的这些落叶一样,在安睡中重生。
行走间,我把一些不舍与忧伤埋在那些叶子下面。
与落叶不同的是,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每一天其实都在重新生长,每一年也都在重新生长,四季便是一个循环。错了,其实可以回头再来。生活,下一年可以比现在更好。
一个年长于我的朋友说,“利雪,你要多爱自己一点”,“放开自己的心,一切淡然处之,不较真,不钻牛角尖。放下,放下,走自己的路,穿自己的鞋,再欣赏别人走路的姿态。”没出息的我,看到她温暖的文字便想落泪。
她说:“记住啊,从2019年开始,打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微笑。唱歌下楼,哪怕是心里哼出来。记住啊,快乐放第一位。这世上,并不是自己更悲苦才能更骄傲。这世上,人人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谁能找到简单的快乐出口。”
我知道,她不是在对我说教,她真的是那样做的,她一直那样快乐地笑着。尽管,她曾走过很长时间的阴雨天。
彼时,我行走于不带暖意的阳光下,她那儿的城市正在飘雪。她说她看着雪,听到了岁月跑动或跳跃的声音,她珍惜来自生命里的每一寸光阴,为自己感受到光阴的柔软而快乐着。
她的话感染了我,或者说在慢慢地改变我。
我似乎看见了她窗外飘着的雪,那渐渐荧白的世界,那时间跳跃的声音,那生命里的每一寸柔软的光阴。
而每一寸柔软的光阴也属于我。
与2018告别的这个下午,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发生,也没有任何幸运撞上我,甚至没有因为我的伤感,时间行走的速度慢上一些。我仍然过着琐碎的生活,我仍然是那个没入人群再也找不到的寻常女子。
女儿常常打击我:“妈妈,你说你长得实在无可救药,又没有什么才华,像你这样的人想成功该有多难。”
我常为她的话哑口失笑。是的,很难,可是长得无可救药又没有什么才华的女子,也不一定非得要成功。
最重要的是,找到简单的快乐出口,在现在,在未来。
我会努力去寻找。
我会去努力地感受每一寸光阴的柔软。比如放开自己的心,比如像落叶一样安然地接受命运的赐予,比如像那些小路上的孩子一样快乐地嬉戏,比如一个人看看河水,听听风,静静地听一听并用文字记下那些从我心间流走的一些散乱的思绪,作为那个下午时间流走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