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一天早晨,天空灰蒙蒙的,几分压抑。伏首案牍,无意间一抬头,窗外悄然飘舞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只一瞬间,那些白色精灵便漫天飞舞,在空中顽皮地撒着欢儿,追逐着纠缠着撕扯着,却又似天兵天将排兵布阵,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我喜欢这雪花满天飞舞的壮美,更喜欢冰雪世界的纯洁与安静,白雪的冰香,给人一种洁净的抚慰,使得心情也变得轻松美好。
这样的静谧中,总是想起海。小时候,海和我常常幻想着,将来长大以后,生活在万千冰雪世界里,簇拥着一堆温暖的篝火,守着爱我们的家人、伙伴,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永不分离。
时光似流水,转眼间已是几年后秋天,海初中毕业,从校园回山里老家,很快娶妻生子了。一到冬天,满山遍野白雪皑皑,人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幽雅恬静的境界,来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般的世界。一次,海寄来一张照片:海拥着妻,妻抱着孩子,一家人幸福地簇拥着,令我称羡不已。
“海是幸福的。”我常这样想着。
又过了三年,我高中毕业,远离故乡,在全国各地漂泊。以为在陌生街头,有我向往的未来。只是,静下来时,还是念念不忘家乡冬天雪地的生活,还有一起玩耍的海。
漂泊的行程中,也曾偶遇异乡的雪景。江南的雪一如江南女子一样委婉含蓄,没有家乡的雪那么豪放、缱绻,轰轰烈烈。我甚至怀疑它的真诚和朴实,由此而生出几许遗憾来。十几岁青葱少年,日复一日站在单调流水线上,感觉冬天的冷,从单薄裤管浸入骨髓。
我对雪的爱好变得无可名状起来。
又过了两年。冬天,老家山里的雪来得早。俗话说:山高皇帝远。雪也如此,山野的雪尤其恣肆。大片大片雪花纷纷扬扬,铺满整个山岭,像一床厚棉被把小小的山村紧紧捂住,使天地溶成白色一体。海起早贪黑把家里烧饭和取暖用的柴锯好整齐地堆放满满一屋子,足够家里一冬用了。火笼上挂满刚杀的年猪肉,烟一个劲地舔舐它。海的妻在灶前忙前忙后,孩子穿着厚厚棉袄,站在檐下,冻得通红的小手拿着竹竿,使劲戳檐下长长冰凌,一声声惊呼伴随冰凌一起坠落。冰雪世界,农家小屋里,飘扬着欢乐。
那一天村里王婶家孙子夜里莫名突发高烧,抽搐,说着胡话,情况紧急。王婶儿子媳妇都去外面打工,只有过年回来小住几天,整个村子都是留守村,只有海一个青壮年。找医生需要翻越对面大山,再下到镇上。
海带了点干粮,脚上缠满稻草绳,亲了亲孩子,向妻扮个鬼脸,钻进风雪中。
冷水沟村,山高沟深,通往山里都是小路,而且岔路多,陌生人容易迷路,甚至走不出来。北风呼啸,茂密树林被冻成美丽冰林,海无心观赏这些,仗着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前夜刚下过冷雨,厚厚积雪下还有一层厚厚的冰,非常难走。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小冰雹击打在海的身上。天地灰蒙蒙一片,齐腿深雪隐没了种种物体外表,让人难辨方向,更不知雪下是平地或是深涧。在艰难翻过山顶向下时,海跌下几十米高悬崖,再也没有醒来……
噩耗传来,让我欲哭无泪。年少时天真地以为,我们努力张开双臂便撑得住未来……
从此,我改变了对于雪的爱好,从爱好变成惧怕,进而憎恨,憎恨它吞噬我最要好的朋友。
记得在杭州旅游,站在西湖断桥上,点点雪花衬托凄美爱情故事让人动容,断桥残雪让多少少男少女心手相牵,誓言一生。于我,再也没有美丽激动的感觉。我真感到惘然若失。
雪一片一片飘下,落下去了,命运就定格了,也是终结。无论是多么美丽的雪花,最后都不遗余力化作一股股清流,潜进容纳万物的厚土。
又下雪了,我不由想起少年光景的欢乐,想及雪夜跋涉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