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业胜

日月开新元,天地又一春。
春天来了,像一位守信的使者。怀揣着心灵源本般的深情,越过南岭,跨越长江,来到大别山东麓的故里先生村。那里,终日蒸腾着金安九十里画廊的气息,蒸腾着我如此亲切熟悉的乡土气息。
草木,小溪,人勤,春趣。八个方块字,或许那个生态型山村就在那里面。所有的草木都是乐器,只要有些微风,它们总是沙沙作响。记忆中的先生春趣,丝丝缕缕漫上心头,似袅袅娜娜《春之声》般吟唱起来。
春旅村上,说春者,情有独钟的“春官”,亦或乡村文人,便如约而至。来到十里八村,向乡村百姓说春——2000多年前的先人,观天时万物,总结出二十四节气。它不仅仅是文人雅士吟花弄月而发展出的诗意化生活方式,更是山村百姓有滋有味的恒久生活。民谚:“立春阳气生,草木发新根。”杜甫在《立春》诗中曾写下:“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的佳句。至今仍伴随山村春饼、春卷令人回味。在温暖的韶光里,给这个因有先生小有名气而得名——先生村的百姓,送去了农耕文化的精神内核与志业乐趣。
山村最早的春趣是“听春”。
此时,雷声,风声,水声,松林声,虫鸣声,声声入耳。二月二,龙抬头。第一声春雷炸响在空中,也唤醒了沉睡一冬的土地,拉开了春天的圆舞曲。父老乡亲们围绕植被厚、小源丰、田陌美、鱼粮足的“村级业态”忙活起来,构成了一幅趣味盎然、“人勤春早”的图腾……
童年,犹如一只鸟,一株草,栖在村林,长在村陌,真切地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万物复苏”的嫩芽在奋力破土的响动。着急的农家孩童,轻轻把压在它们身上的土层拨开,好让他们成长;再看那边,小草已摇头晃脑,交头接耳,挤挤挨挨,绿意茵茵连成一片了。蛰伏了一冬的各种不知名的昆虫,急不可耐地钻出土地,自在地展示着身手,穿梭往来。从圪塔、洞口静静观察着它们忙碌的身影,我们听到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让人们百听不厌,还有飞舞在林地、竹园、乡野,各种鸟儿的欢唱。在红白相间、耀眼夺目的簇簇桃花中,小蜜蜂们在花蕊中开怀吸吮,尽情放歌;蝶儿们在枝上翩跹起舞;性喜群飞的各种椋鸟纵情欢唱,燕子穿梭往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也不时过来插科打诨,参与合唱。整个山村在沸腾着,好一首群鸟的狂欢曲。
最为记忆的春趣,还是“闻春”。
大地散发着阵阵清香,有沾着露水的草香,有飘着甜味的花朵,还有氤氲在薄雾中的泥土和雨水香。更有一种独特诱人的“味道”,它带着村民的关爱、勤劳、精巧。农家厨艺人特殊手艺,用春天新鲜蔬菜做成的农家美味,牢牢印在我的味蕾中,留下了保持至今的饮食习惯和口味偏好。
邻里夏姨家那四株香椿树上的头茬香椿飘出的阵阵香味,让我垂诞口馋;碧绿欲滴的头茬韭菜,让我想起饺子的香味,能馋醒熟睡的我,不停地纠缠着母亲,不吃上一次是绝不罢休的。远远望着菜园里鲜嫩碧绿的菠菜、芹菜、黄瓜等,我的那填不饱的肚子就咕咕叫起来,好像闻到了阵阵香味。在外边疯玩着,可我们的鼻子灵敏得像一条小猫,一闻到家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不用呼唤,自己就颠儿颠儿地回家了。
最古老时尚的春趣,是村民依物候“播春”。
温煦的春风,吹开了惺松的双眼,吹活了懒惰的四肢,吹醒了迟钝的大脑。在春风吹拂下,大地先是嫩绿浅绿,慢慢深绿墨绿,直到郁郁葱葱,蓬蓬勃勃。放眼望去,满目青野,极目所至,桃红柳绿,鸟语花香。
村上少年也告别了冬雪寒风,脱下了厚重的棉衣,身体轻盈了,手脚灵活了,开始无拘无事地撒欢了。
仲春时节,村上父老便开始打理农事。少年伙伴也参与大人们,丘岗植树,村庄种竹,塘堰培堤,阡陌积肥,田畴耕地。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还一边劳动,一边给我们讲述春季,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六个节气,十八种物候的典型特征,自然景物与农事节令。这些细节,使农耕稼穑,变成了趣味满满的节气活。由此,让我们彻悟到——花知时而开,农顺道而立,人惜时而为的道理。知也!智也!
如今,人到了中年,这些春趣,已变为浓郁而深厚的“乡愁”,深深嵌入心里,很多都成了挥之不去的记忆。这又如同一幕幕影视片段,时时跳进梦中,流到笔端,舞在指尖。虽然已经度过了追逐、戏谑春趣的年华,进入了人生的反思时光,心念村上百姓、农耕文明的“母题”,有一种至今清晰铭记着——村上人,敬天地、依节令,勤生业,奔致富的时代风雅,犹如乡村版的“黄钟大吕”,回响在希望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