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锡文
郑金强 摄
1
今冬的第一场雪虽然姗姗来迟，倒也下得像模像样。
今冬的这场大雪与上一次的那场大雪，整整相隔十年。
有一年寒冬腊月，雪后天晴，我去新安集舅舅家，途中经过六安县城从“下龙爪”过河。下龙爪是淠河流经城区的一段河流，水流湍急，深不见底。下龙爪还是河那边广大农村把农副产品运进城里，再把城里商品物资运到乡下的一个重要码头。
到了下龙爪，河面上的景观让人惊异。一辆接着一辆的独轮车，吱呀吱呀地从河面上经过。衣着单薄的推车人口中哼着小曲儿，长蛇阵似的手推车队如履平地。独轮车在冰坚如石的河面上轧出了一道沟。太阳照在洁白的冰面上熠熠生辉。
小时候，每到冬季就早早地盼下雪。一场大雪小伙伴打雪仗，甩雪球、堆雪人、捉麻雀，疯得不知天高地厚。大人也盼雪，说“麦盖三床被，头枕大馍睡”。
今冬的这场雪后来成了暴雪。喜欢下雪的老伍愁上心头。她不停地唠叨：无处藏身的鸟儿怎么能熬过这饥寒交迫的时刻?
2
老伍爱鸟。观鸟和投食喂鸟成了她的一个习惯。她说，飞鸟的千姿百态给人以美的享受。
先前我们的住宅位于皖西宾馆围墙内侧。宾馆占地面积很大。新中国成立后由政府所建，多为平房，后来陆陆续续盖了几栋二三层小楼。内有好大一片树林子，花草比比皆是。每天清晨各种鸟从四面八方飞进林子，登枝啼啭。老伍和我以及众多的散步人一边呼吸清纯的空气，一边享受天籁之音带来的愉悦。自打宾馆开发之后，大部分面积建成了十几栋密密麻麻的商品住宅楼，造出了一处钢筋水泥之森林。那片令人羡慕的偌大树林随之荡然无存。我们的回迁房仍在原皖西宾馆范围之内，但飞鸟难得一见。有时偶而能碰见一对斑鸠或几只麻雀。
一天，老伍打起了鸟的主意——以食引鸟。每天她在固定的地点，大体固定的时间给鸟投食。这一招果真见效，仅仅过了几天觅食的鸟儿就渐渐多起来。有的独来独往，有的成双成对，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呼朋唤友。它们呼扇而来，又呼扇而去。
今冬的这场雪到后来成了暴雪，鸟儿已是无影无踪。老伍长吁短叹：鸟儿你冷吗?饿吗?
尽管头两天不见一只鸟飞来啄食，投放鸟食仍然是老伍不会休止的功课。雪仍在下。老伍天天站在阳台上候鸟。这天半响午，老伍高声大嗓，喊我快去看，说鸟来了，鸟真得飞来了!
鸟儿在对面的围墙上飞来飞去，鸟的翅膀有点耷拉，飞得很慢，飞了一小会就找个地方落下来。我问老伍，你给食的地点换了，它们能找到新地点吗?老伍回答：能。她说得很自信。大雪之前这么多年来，老伍喂鸟的地点一直在我们住的这座楼跟相邻小区边缘的隔离矮墙上。每天许多鸟去那里就餐已是轻车熟路。暴雪把那地方的“食堂”掩埋了，老伍就在我们家的阳台搭了个临时鸟儿食堂。
真叫老伍给说着了。先是麻雀捷足先登。接着喜鹊、山雀等等也都找到了新食堂。麻雀总是贼头贼脑，东张西望，尾巴朝外，头向内，啄一口食抬起头望望。喜鹊大摇大摆，叽叽喳喳。山雀埋头吃食。众鸟同处进食，互不争斗，相安无事。
3
过了两天，斑鸠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老伍喜不自胜。
十几年前，我们外出旅游。七八天后回到家中，老伍放下行装，急匆匆地去阳台，她要去侍弄盆景，这么多天没人浇水，花草一定很干渴，怕要枯萎了。她一到阳台就喊我快去。她说：大自然给我们送来了最珍贵的礼物!啊，我惊喜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斑鸠正在抱窝。
我们外出就这么几天，斑鸠怎么这样快就做成了一个窝，这是什么速度啊?仔细看，窝做得很简陋，也许是雌斑鸠等不及了，它要下蛋抱窝。在外阳台的拐角做窝堪称奇迹，也堪称无奈。天地如此之大却难以落下一个鸟窝。老伍说：斑鸠选中我家阳台造窝抱窝，既是它们的造化，也是我们的吉祥。我俩外出，家中无人，给斑鸠留下了时空，机灵的斑鸠抓住了机会，成就了一桩美事。
天赐良缘，感谢上苍给了我们近距离观察斑鸠生儿育女全过程的机会。斑鸠抱窝最博人眼球或者说最打动人心的是雌雄轮岗时的交接仪式。一只斑鸠落在窝中，静静地专心一意地孵卵。到了换岗时间，另一只斑鸠飞到窝边点点头，好像打招呼。然后飞到对面屋脊上停下来。一小会儿，抱窝的斑鸠起身飞到蹲在屋脊上那只斑鸠身边。互相点头、接吻。紧接着双双展开翅膀，翩翩起舞，嘴中咕、咕、咕咕小声吟唱。一对精灵演绎得让人痴迷，出神入化，难以置信。
老伍在窝上头撑起一把伞给抱窝斑鸠遮风挡雨防晒。冬季再添加防寒保暖设施。斑鸠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上好的食物和饮用干净水。举手之劳，逐步建立起与斑鸠两厢情愿的亲善关系。摄影拍照，近距离给食，斑鸠毫无戒惧。
当第一窝两只雏鸠飞向蓝天后，两只老斑鸠开始衔树枝叨杂草，修补老窝。
一窝又一窝，一年又一年。正当我们与斑鸠建立起更加和谐的关系时，一道拆迁令终止了这无比美妙的人与鸟相映成趣的共处。
老伍问我，这次拆迁我家最大的损失是什么?我反问她，她气愤地说：斑鸠窝。
老伍始终相信，这对斑鸠或许它们的后代一定能够找到我们的新家。
回迁小楼的后面有一小块空地，这给了斑鸠和其它小鸟一个落脚的地点。搬到新楼没两天斑鸠就飞来了。平时斑鸠只在地面找食，当你只见到一只斑鸠时，过不了多久总有另一只斑鸠飞来。
找到新食堂的飞鸟越来越多，斑鸠的到来，似乎该来的都来了。一群群飞来，一阵阵飞出，这移动的视觉盛宴令人目不暇接。
阳台内的盆景生机昂然，幽香四溢。
太阳的脚步很轻，雪慢慢地融化。
春风的脚步很轻，绿慢慢地展现。
鸟儿的脚步很轻，翅膀慢慢地舞动。
老伍的脚步很轻，心更善人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