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锡文
世上没有哪位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挑选到一个条件好的婆家。而我的岳母不嫌贫爱富,毫无保留地支持了女儿的选择,包容了我这个当年一贫如洗的年轻人。
那年头,老大不小的我正急于筑巢。天随人愿,一只爱情鸟不期而然倏地飞到了身边。这天,我在大队部召开生产队长会。部署工作时,一位斜挎着帆布小包的女青年走进了会场,悄悄地坐到最后一排。散会后她主动来跟我打招呼,说她刚从沙堰公社调过来,公社党委研究决定,由她负责联系斑竹园大队的工作。似曾相识的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上年的有天下午,我曾去过沙堰公社。那天因公务陪县上领导去的。回头快出公社大门时,碰见这位身材修长的女青年,我的眼神由不得盯在了她俊美的脸上。可做梦也没想到,她要到由我担任负责人的斑竹园大队来蹲点指导工作。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公社身兼两职,负责妇联和共青团工作。
我们常常是一起学习,一起研究工作,一起下生产队,一起跟社员参加生产劳动。有天我俩去一个僻远的生产队,半晌午天突然下雨了,她从黄挎包里拿出雨伞,要和我一起打。我连忙说我不爱打伞,其实我也没有雨伞可带。雨越下越大,在她大声呵叱下,我不好意思地向她靠拢。有一天,我俩肩并着肩地走着,猛然我对她说:我家里很穷——不由自主地我想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如实向她说清楚。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说她不想听。年关将近,那天她问我,愿不愿去她家过年?我脱口而出:愿意。过了一会,她说她还没有跟家里人讲。过年前三天,我突然接到通知,去县城出席一个会议。第二天散会搭乘大货车,夜晚到了斑竹园公社。她住宿的房间铁将军把门,我气得要砸锁。第二天一大早,公社值班的同志喊我去接听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要我马上动身去南溪镇她家,她到丁家埠接我。我转怨为喜,脚下生风。见了面才知道和她一道来迎接我的还有她的弟弟妹妹,浓情厚意。而我呢,囊空羞涩,两手空空。
我和妻子的婚礼是在斑竹园公社大会室里举行的。一年前我调到了燕子河区的两河公社工作。从此,一个在金寨县东头大山区,一个在大山区的西边,来往十分不便。三桌喜酒,三十多位同事,双方父母亲戚都没有到场。没送一分钱彩礼,没收一分钱贺礼,没给妻子添一寸纱和买一件纪念品。不名一文,抱得美人归。
妻子经常提出要跟我回家看看,我总是推三推四。在岳母无数次的督促下,磨蹭了两年,才让妻子第一次跟我回家,睡的是用木头支撑起来的一张窄巴床。父亲因病早逝,欠下了一大堆债。兄弟姊妹多,全靠母亲拉扯成人。我想我家的贫困状况一定会超出妻子婚前的想象。我说委屈你了。她说,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
岳母对我家境贫寒毫无埋怨,人前人后从未提及,哪怕是只言片语。常常鼓励我们要自力更生,好好工作。
岳母家的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的。一家三代八口人吃饭,仅靠岳父一人的工资,往往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奶奶年事已高,家务事岳母一样也不要她做。五个子女陆陆续续上学读书,家庭负担那就是一个字——“重”啊!作为长期担任农村公安派出所所长的岳父,肩负着一方平安。一年到头很少落家,哪怕是年三十正吃着团圆饭,一个电话来了就得放下饭碗,直奔事发现场。繁重的家务事全落在岳母一人身上。为生活计,岳母起早摸黑忙家务,挤出时间打柴禾、兴菜园,把吃不完的菜拿去卖。她还学会了养兔子,兔子肉可以改善生活,兔子毛送到收购站可以换钱。寒暑假孩子们放假在家,岳母就外出找小工做,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从不叫一声苦。岳母勤俭持家,自奉克己。婆婆穿的衣服不带补丁,儿女们穿得也算得上光鲜,自己却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岳母灯下熬夜为我做鞋,从牙缝中扣出钱为我添置新衣。每次回去,总是为我做可口的饭菜。岳母侍奉婆婆比亲生女儿还要精心、细心,婆媳二人从没有争过嘴、红过脸。岳父每干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经常搬家,每到一处,岳母总是能把邻里关系处理得和和睦睦,多少年后仍像亲戚一样来往。
岳母再忙,仍少不了对我们小家庭的牵挂,经常嘱咐这,嘱咐那,关怀备至。妻子头胎临产之际为了不耽误我的工作,她主动从斑竹园来到我身边,当时两河公社条件很差,办公和干部住宿挤在一个旧祠堂里,阴暗潮湿。接生员提前注射催产素,加之操作不当导致难产。区医院接到报告,立即派出经验丰富的女大夫和一位小儿科主治医生,十几公里一路小跑。胎儿离开母体时已处于窒息状态,女大夫紧急抢救,口对口地实施人工呼吸,并把已流入胎儿肺部的污秽物一口一口地吸出来。男医生立即给刚出世不到24小时的婴儿实施抢救性输液。先从脚背扎针,因血管难找而失败。后从头部一处血管下手,输液成功。经过治疗,制止了急性肺炎的发生。大儿子头部留下了一块永久伤疤。岳母听说后,抛下家中老小急如星火赶来。一边嗔怪我们粗心大意,一边泪如泉涌。为了我们的工作,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岳母岳父一致决定将出生两个月零八天的外孙接到自己家中,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教养责任,直到读中学时才送回我们身边。
岳母疼爱女婿如同母亲疼爱儿子,其无微不至胜过疼爱己出。岳母对待三个女婿,不因岗位、职务的不同而有所亲疏。
积劳成疾,岳母晚年疾病缠身。虽与病魔顽强抗争,终因被高血糖引起的并发症常年折磨,身体每况愈下。过去是想吃能吃没得吃,后来家庭条件好了想吃什么有什么了又不能吃,真是苦不堪言。岳母晚年备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长子车祸,英年早逝。小儿子被社会歪风邪气所裹挟,仕途失足。前年的一天,岳母又一次地住进了医院,我和妻子赶回去时,她已昏迷不醒。我鼻子一酸,眼泪唰地下来了。岳母缩成一团,她的身体到了拒绝一切方式进行营养补充的地步,连输液也不成。岳母走得匆忙,住进医院的第四天就离开了人世间,我们无不悲恸欲绝。来为老人家送行的人很多,亲戚朋友、领导和群众、曾经的邻居、还有很多素不相识的人,令我们感激涕零。
岳母走了,每每想起她老人家,我就两眼泪水盈盈。岳母身材伟岸,慈眉善目。岳母克勤克俭,和气致祥。岳母相夫教子,敬婆如母,爱婿如子。对于我,岳母的恩德刻肌刻骨,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