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旭
当夜幕降临,我的思绪便涌动出一个念头——今夜,我想栽棵树!
我选择好了栽树的地点,那是一块稿纸铺展的荒地,风掠过发出玲珑的呜呜声,远途飞来的鸟儿洒落几滴晶莹的鸣叫,就匆匆振翮远离,因为这里没有可栖息的树。用笔打造一把坚强的锹,在树旁挖一条小河,让泠泠淙淙的水花含着洁白的絮语,轻柔地漂荡。白天,让苍穹白云的纤纤细手抚摸,灿烂阳光的唇呢喃轻吻,夜晚,让星星清澈的眼眸深情凝望,溶溶月光踏浪翩跹起舞……然而这一切,不留下一丝踪迹,悄悄地溜走了,像弥漫在空中的袅袅炊烟……当我拎着铁锹和树苗来的时候,黑夜像一条舞动的蟒蛇,在我的脚步声里游动,仿佛张开血红的口,吐着狰狞的芯子,觊觎着我暴露的每一寸肌肤。
我毫不畏惧,我开始挖树坑,我感觉到汗水是我沉默的语言,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张扬,我游动的指尖握紧着锹,挖开黑夜的口子,每一锹翻开的泥土都是我跋涉的喘息声。我张开灼灼的目光,在黑夜里亮着,与远处蛰伏的蟒蛇作持久的对峙。我会在休息的空隙里游动遐想:如果我运气好的话,有一位诗人气质的画家,将这棵树画下来,挂在我的书房,闲暇的时候,我会泡杯香茗细细品饮,踱着脚步来到画前,深情凝望。我想,我那时候的目光一定像三月的春风,唤醒千树万树梨花开,我的内心会是波荡粼粼的感动和逶迤辽远的洁净感。
我栽这棵树的动机是什么呢?我只是为这个世界添一抹绿色,培育这个世界上我最喜爱的一种植物。这是表面的想法。深层的想法,我想死后,像树上一片片卑微的枯叶,置身于树的根部,一睡不醒。我不会在树下做个体面的大坟,引人注目,我只是想让我的后代把我的骨灰连同我的灵魂洒落在树根的周围,做大树成长的养料。那时,我睡得恬然踏实,我的生命将附着在这棵树上而得以延续。如果阎王爷出个门或打个盹的话,让我在尘世再活几十年,到我死的时候,这棵树一定长得枝叶茂盛了,或许,还会有喜鹊看上了这棵树的苍劲枝干,在上面垒巢做窝,安家落户,繁衍后代。
树栽好了。我希望风能来,陪我轻盈起舞;我希望雨能来,让我通体洁净;我希望阳光能来,给我穿上温暖的长袍;我希望小鸟能来,让那婉转的歌谣赶跑寂寞……
我当然希望更多热心肠的人能来,无论你现在是得志还是落魄,无论你现在是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我都欢迎你坐在这棵树下,说一下你的成就、你的骄傲、你的烦恼、你的苦闷……我会认真聆听,那一树的绿叶都在瑟瑟,是给成功的你予祝福,给失败的你予安慰;给予得志者一个忠告:得意时莫忘形;给失意者一句鼓励:失意时勿颓唐。
物质化的洪流席卷了这棵树的立锥之地,水土流失猖獗。我希望有一天,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在这棵树下驻足,也来栽一棵树。慢慢的,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森林,慢慢的,这里就会演变成一个家族,一个清新而美好的家族。血脉会在此延伸,这是一个灵魂的安息地,也是一个天与人交流的场所——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统帅,统领着洁净而纯粹的灵魂。
今夜,我想栽一棵树,我要用锹挖破黑夜,挖开黎明,栽下一棵树。我要用行动赶走我生命路口的那尾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