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说实话,古金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咋地,小小的个子,木木的,是人群里不显眼的那一个。可有一个细节,让我记住了他。
那是我们同时应聘到一家公司上班,实习期一过,就必须统一发型,配发了制服,还发了戴在胸前和挂在脖子上的企业标识金属徽章。古金的脖子上本来就有一个项链的,这才露出真容,是一个面相有些凶狠的铜质头像。古金说什么都不愿意换掉,再劝都没用,也不同意同时挂两个,宁愿辞职。
古金被辞退了,就因为挂徽章的事。有同事讥笑他:别人信上帝信佛,才像宝似地护着,你那凶老头算啥呢?古金转身就走的同时,硬梆梆丢下一句话:这就是我们的上帝!
没想到的是,我们再次在另一家公司相遇了,相视一笑,莫名地有了一种亲切感和好感。
晚上,部门经理请客,欢迎新人到岗,七八个男男女女吃喝唱歌,疯玩到了凌晨才结束。走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有说有笑。
一辆轿车突然从后面冲过来,要不是古金手快,一把拉过我,非撞飞我不可。我吓得花容失色,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几个同事拍车厢敲车窗,叫喊车里的人出来。车里的人纹丝不动,还要重新发动车子,伺机想跑。古金火了,一把掰断倒车镜,拳头狠狠砸向窗玻璃,这才逼出了车里的两个人。一出来,就闻到了一股酒味。古金和两人打了起来,直到同事的报警电话叫来110。
我们一起被带到了公安局,这才看到,古金满脸是血。我掏出包里所有能用的东西,替古金擦,做完了笔录,硬拽着他来到诊所。整个过程中,古金一句话不说,要么板着脸,要么只是嘿嘿地笑。
真是个怪人,倒是挺勇猛的!
慢慢地,我才知道,古金是苗族人,家在广西。少数民族呀!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呢。这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有无数个问号等着从他那里寻找答案。只要是休息时间,我就粘在他的身后,有时还跟到了他租住的地方。好多次,本来我打算请他吃饭,却被他抢着付了账。
我最关注他脖子上挂的那个。我记得他说是他们的上帝,他们是指哪些人?像上帝一样神圣吗?古金不允许我碰,只让我看。说实话,那怒目贲张的样子真的有些吓人,比捉鬼的钟馗还吓人。
这比鬼还鬼呀。我逗他。古金脸色一变,不高兴了。他叫蚩尤,是我们苗族人的祖先。然后再不理我。我灰溜溜地出了门。切!小气鬼,犯得上吗?
第二天,我又粘上他了。没办法,我太喜欢听他吹芦笙了,那一刻,他像个孩子,边吹,身子边扭来扭去,恨不得跳起舞来,满脸的欢快和童真,像没长大的孩子。
毫无疑问,我喜欢上了他,默默地,不敢说出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那当大学校长的高知爸爸,他会接受吗?我心里没底。我同时邀请了几个同事到家玩,特意向爸爸介绍古金是苗族人。爸爸很平常,看不出额外的喜恶来。我的诡计失败了。
奶奶头疼,我猛然想到古金会驱邪的方法。他认为,世上是有鬼的,但有善恶之分,人是可以与鬼沟通的。半是玩笑地带他回家,让他施展一下,我也好见识见识。奇怪的是,奶奶竟真的就好了,拉着古金的手,喜欢得不得了。还见人就说。爸爸火了,说是封建迷信活动,不允许我再跟古金接触。适得其反的结果,让我悔恨不已,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巧的是,小区接连发生了怪事,几个老太太说是闹鬼,非让奶奶找古金。奶奶一再求我,我只好从命。事后,爸爸大发雷霆,说把他的脸都丢尽了,要我断绝与古金的来往,否则就不要回家。
面对欢快得像个孩子似地吹芦笙的古金,我的泪水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古金发觉了,轻轻走过来,用手替我擦眼泪,我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古金,嚎啕大哭。
在妈妈的软硬兼施下,在闺秘的劝说下,我动摇了。我下不了狠心和决心,我不知道一旦义无反顾,会是什么样的我能否接受和适应的生活。我辞职了,口袋里揣着写给古金的信,来到古金的住处。
一进门,古金像是知道我要来似的,迎着门就向我欢快地吹起了芦笙。好玩的是,芦笙上还插着一支漂亮的野鸡毛。古金边吹,边围着我舞蹈,芦笙上舞动的野鸡毛撩拨着我的脸颊。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汹涌而下。我把信猛地塞进古金的怀里,夺门而出。
古金始终没有联系我,但我通过曾经的同事一直关注着他。古金也辞职了,回家乡发展,连回家的日期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来到火车站,躲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注视着检票口。古金来了,在门口呆呆地站立着,呆呆地望着,好象在期待什么。直到广播里提醒检票的声音响起,才狠狠地一转身,走向检票门。我被泪水淹没了,泪水里什么样的滋味都有。
后来我才知道,古金在芦笙上插着野鸡毛吹奏的举动,就是苗族小伙子向意中人求爱的方式。再见了,古金。再见不了的,是从那开始进入眼帘的苗族,还有苗族的祖先——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