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娟
在一个飘雨的春末,隔壁老查毫无征兆地走了。这一去,那间小茅屋从此没有了主人。
老查出身于舒城晓天一个大地主家庭,他的父母在建国初期的土地改革中去世,从此他成了孤儿,那时他只有五六岁,跟着小叔一家人来到了小镇。在那个阶级成份决定命运的年代,他没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读书,十几岁就拜了师傅学了木匠手艺,到了婚龄的他也因出身不好讨不到媳妇。
从我记事时起,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一墙之隔。听妈妈说,我开始人生的第一步路就是他放手的,从此我就学会了走路。小时候,爸妈忙不过来的时候总是托付他照应我们兄妹俩,他总是笑呵呵地答应。我每天基本上会捧着饭碗去他家串门,遇上他做了好吃的菜他总是往我碗里夹。夏天酷暑时节,他总是用大缸子泡满满一杯茶凉着,而我像只小老鼠一样趁他不注意咕嘟咕嘟几大口喝得只剩干巴巴的茶叶。每当此时,他就看着我呵呵笑,从不生气。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们也大多如此,把他家当成了儿童乐园,可他一点不嫌弃。我们都亲切地喊他“查大大”,那时的他约摸四十岁的光景,年富力强。
他不仅是孩子王,还是妇女之友,人缘好。记忆中,只要他不干活在家的日子,上街头的老少妇女们、姑娘们都喜欢去他家串门,他那几条麻赖赖的大板凳上坐满了人,大家在一起闲扯,时不时哄堂大笑,那些姑娘们的嘻哈声能在大街上飘荡很远。快乐大抵能消除不适,没有人在意他那满屋子臭脚味。街坊上的男人们闲暇之余也喜欢去他家串门儿,遇上他吃饭喝酒时,也都跟后小饮一杯话家常。那时候的他,一人吃饱全家暖,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家里也是人来人往,笑声不绝。
岁月就像白驹过隙,转眼间我们长大了,那些在他家泥巴地上摸爬滚打的孩子们都纷纷成家立业了。老街尽管还是当年的面容,可是每个家庭都发生了变化,生活条件变好了,家庭成员增加了,收入也有了变化。查大大渐渐被岁月风蚀成了老人,他没有了劳动力,政府对他这样的鳏寡老人特别关照,每月按时发放补助,据说每月七百多元钱,查大大感恩戴德。他的家也是几十年如一日,几乎寻不着现代化的痕迹,连家具也都不多一件。三间破草房由于年久失修,愈发显得低矮昏暗。除了一些上了年龄的老街坊偶尔还去他家小坐会儿,大多时候都只能看到他佝偻着背独自蹲在家门口的身影。他的餐桌上,基本上一碗油水不多的素菜和一点咸菜,他一如既往喝一点散装劣质酒。偶尔,我回娘家时遇见他在吃饭,就进去拉几句家常,每当我瞥见他桌上的饭菜时,他总是显得局促。
这几年,觉得他愈发苍老了,而我每次回父母这边总是来去匆匆,很少有时间去关心他的生活,只是心里愈发放不下。今年初,回父母这边的时候去看了看他,给了他200元钱,他当时正在吃饭,和我推了半天,我硬是放在他桌上,他眼圈红了,送我出门时满脸泪水。我不知该说什么,一再嘱咐他生活上有困难找我爸妈和哥哥,他们会帮忙的。他哽咽了,我不忍见转身离去。
昨晚在父母这边吃饭,饭后听对面邻居说,老查不知什么时候在家摔倒了,傍晚老杨去他家时看见他躺地上不能说话了,立即送到医院,医生说救不救都没希望了,已经半脑子血了。听罢,爸爸冒着雨骑车去了医院,半小时后又回来了,他告诉我们老查瞳孔放大了,人还在抽搐,估计是不行了,老查的几个堂弟兄在陪护。夜里,我爸和我哥又去了几次医院,他始终昏迷。早上五点多,老查被拉了回来,大约是七点多,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街坊们忍不住流下泪水,又都说着老天眷顾他让他走得这么快,这是因为他平常积德,所以一点没受罪。还有街坊说,老查平常生活很节俭,却隔三差五救济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孩子上学……
我因为怀孕不能去医院看他,不能去他家吊唁,错过了最后一面,其实我心里真的不舍。
他的堂兄弟们让他在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呆最后三天,然后就送往他的老家和父母安葬一起了。隔壁锣鼓声响起,喧闹的场景却掩盖不了他这孤寂的一生。愿查大大走好,来生不再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