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大清早一上班,先到的同事诡笑着对我说:“总编在等你!”
总编会来这么早?而且是找我。我不信,笑着回敬:“今天可不是愚人节,想耍我,没那么容易。”就在这时,总编在背后说话了:“小丁,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向同事做了个鬼脸,连忙把早点揣进口袋,跟在了总编后面。
总编指着他电脑上的一组照片问我:“这好像是你老家吧。你作为本报首席摄影记者,怎么连自己家乡的新闻都被别人抢了先!”我凑近一看,照片的名字叫《大别山老鹞岭的“人海”景观》,一夜之间被数十家报纸和网站采用,火爆异常。
老鹞岭,是我老家呀!但早就成了没人居住的荒山野岭和空心村,哪来的人海景观呢?细细一瞅,那些都是稻草人,满山遍野,挤满了画面。真是奇了怪了!
“我现在就去。”我略带歉意地说完,掉头就出了门。
坐在车上,我通过手机,仔细地浏览这组照片。显然,这是一个摄影家到深山里采风,偶然拍摄到的,很艺术,很美感。老鹞岭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生我养我的地方呀!要不是和年过七旬的老父亲怄气,至少两个月一趟是必须要回的。
一想到父亲,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往上涌。
近些年,老乡们纷纷出外打工和创业,不是带着孩子和父母去了打工地,就是在外买了房子搬了家,至少是进了县城,好几个村子都不见了人,成了空心村。老鹞岭从去年开始,就只剩下父亲一个人,我是绞尽脑汁地劝,可父亲就是不愿离开,还说死都要死在那。一赌气,我不回家了。算来,已经有接近半年的时间没回,只是私下里让儿子和爷爷隔段时间通次电话,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
唉!一个人的村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算不怕,也憋闷啊。怎么突然冒出那么多稻草人呢?连人都不见影,天上掉的,地上自己长出来的不成?是哪个有钱的老板开发旅游,搞的新花样?
因为山乡里没了人,虽然有村村通的公路,但很少有车上去。从小镇找了辆出租车,跑了两个小时,再步行一个小时,总算到了家。
我站在那,放眼一望,呆了!
已是初冬,山野莽莽苍苍,像凝固了的墨绿与灰暗懒散地躺卧,不见生机。可就在眼前层层叠叠的田野里,鲜亮地跳跃着根根直立的黄,挤挤挨挨,像声势浩大的庞大军队。仔细分辨,才看清,那是数不胜数的稻草人站立着,布满了田野所有的空间,就像春季长势良好的禾苗,只不过全是金灿灿的黄色。
照片上的画面虽然惊人,但比起这亲眼目睹,简直可以用震撼一词来形容。壮观!美!很有视觉冲击力,难怪照片一夜之间火爆。这得花多少功夫和时间呀!一个个地捆扎,再一个个成行成列地插进田里。
我忘我地奔走在不同的位置,站在不同的角度,一个劲地“咔嚓”。虽然是迟了一步,但此情此景,但凡拿相机的人都有强烈的拍照冲动。我相信,紧随我其后的,肯定不在少数。
咳!
一声轻微但有力的咳嗽声,从背后响起,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是父亲。那声咳,是有意叫我的。
爸!我叫了一声。父亲嗯了下,然后就往家走,我自然而然地跟在后面。接近村庄时,我愣住了,从进庄的道路开始,庄前庄后,庄里庄外,屋左屋右,也全是稻草人,像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像城市步行街上的热闹景象。隐隐地,似乎能听到欢声笑语弥漫其间。
我顺嘴问爸:“爸,这些稻草人是怎么回事?”
爸像是没听见,径自走自己的路。我声音大了些,又问了一次。爸没回头,只有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咋啦!它们是我的伴。”
你的伴?我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试探性地紧接着问:“是你扎的这些?”
家已经到了,满场地的稻草竹竿,还有正在捆扎的稻草人。不用父亲回答,答案已经就在眼前。
“爸,你这是干啥呢?”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刚才爸明明已经说了,它们是伴!
那顿饭,我吃得没滋没味,每一粒饭,都难以下咽。我和父亲都没说话,我想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是这山乡的伴,稻草人是父亲的伴,本应该是晚年父亲的伴的我,又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