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敏

　　看到这个题目，你一定认为我写的事情很浪漫。可是，恰恰相反，这个真实的故事，却是和浪漫不沾边的。

　　同事肖姐回老家参加奶奶的葬礼，回来后，眼圈红红的，很伤感地和我们谈起了她爷爷奶奶的故事：

　　我的爷爷奶奶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的婚姻也是中国最普通的老一辈式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仔细瞅过。结婚后，也过着普通的生活，每天都围绕着柴米油盐，偶尔也拌拌嘴。爷爷脾气很大，更多的时候，是奶奶在忍让。每次爷爷从外面干活回来，奶奶总是端茶送饭，把爷爷照顾得很好。

　　这几年，爷爷奶奶老得很快，奶奶还不幸得了老年痴呆症。老两口的生活开始发生了变化。以前，是奶奶照顾爷爷，现在，变成了爷爷照顾奶奶。

　　老人一旦得了老年痴呆症，就会变得很烦人。甚至刚吃完饭，过一会儿又要吃。后来，奶奶连自己的家人也不大认识。我回去，很亲热地喊她奶奶，她却说：“哦，我闺女回来了。”有时候，大冬天的，她也会半夜突然往外跑，说是田里的稻子还没有割完。闹得全家人都跟着起来，连劝带哄地把她拉到房里睡觉，但是睡不了三分钟，又爬起来，又要往外跑。一次又一次地闹，最后，连我爸——她的亲生儿子都开始不耐烦了。

　　但是，让我们意外的是，以前脾气很大、经常对奶奶发火的爷爷，在奶奶生病以后，却很少对她发火，总是耐心地一次次地把她从外面拉回来，像哄孩子似的对奶奶说：“老婆子，稻子我们明天去割，我们先睡觉好不好?”

　　有一次，我问爷爷：“你以前脾气那么大，现在怎么不发火了呢?”爷爷叹口气说：“哎，以前都是你奶奶让着我，现在老了，我也补偿她一下。虽然现在你奶奶疯疯癫癫的，但是清醒的时候，还可以和我说说话，总比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好。”

　　爸爸很早就为奶奶准备了寿材，大家都认为，得了老年痴呆的奶奶，肯定会走在爷爷前面。可有一天，爸爸发现爷爷经常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就坚持带爷爷去医院做检查，一检查才知道，爷爷已经是胃癌晚期。医生说，癌细胞已扩散，不能动手术了。我们的心里，都特别难过。我们才知道，以前一直忙着为奶奶治病，却忽视了爷爷的身体。

　　半年后，爷爷就出现了弥留前的症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盏快耗干油的灯即将熄灭。但这点“微光”却持续了很长时间没有“熄灭”。我们看得出，爷爷一定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开始，爸爸以为爷爷在临终前想再见见疼爱的重孙子，就让弟弟去把上学的小侄子接了回来。可是，爷爷还是那种欲走却又不能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我们顺着爷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正在摆弄针线的奶奶。虽然我们都哭成了泪人，但是奶奶却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将要失去一个最爱她的人。

　　爷爷开口说话了，爸爸赶紧凑过去仔细听，爷爷的声音很慢、很细，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我……走了，你妈……怎么办?”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们的心上，爸爸和姑姑都哭着说：“爸，您放心吧，我们一定把妈照顾好。”爷爷微闭着眼睛，对爸爸的回答没有表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对疯疯癫癫的奶奶，只有爷爷最有耐心。

　　过了一会儿，爷爷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积蓄力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奶奶看了半天，很吃力地说：“老婆子，我……不放心你，我把你……带着吧!”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爷爷的神智依然是清醒的，他实在不放心奶奶，才会说着要把奶奶带着啊!

　　爷爷走了，带着对奶奶无尽的牵挂，走了!

　　爷爷走后，奶奶病得更厉害了，她每天都煮一大锅饭，说是爷爷干活累，要多吃点。有一次夜里下大雨，奶奶找不到了，全家都慌了，最后在爷爷的坟前找到了奶奶，她见到爸爸就训斥：“下这么大雨，怎么不给你爸送雨衣呢!他有胃病，不能淋雨，你不知道啊!”

　　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虽然我们都在尽力照顾好奶奶，但没过几个月，奶奶真的走了，奶奶走的时候，难得很安静。我们都感觉，是爷爷在下面不放心，把奶奶接走的……

　　肖姐说完，我们已经是泪眼婆娑，这是两位老人之间真实的故事，一个让人感动、温暖的故事。祝愿两位老人在九泉之下，永远相守，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