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蓝木
童年的我没去幼儿园,没读学前班,甚至没有读一二年级。但如今想来,却发现那竟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每天,父亲一闲下来就会将小小的我放在他的膝盖上,跟着他读书认字学算术。读书中最有趣的就是古文。父亲会拿出他那本大大的《古文观止》带着我读。每篇古文都充满趣味——因为父亲活灵活现地讲解和表演能力,使它们穿越时空趣味横生地呈现在幼小的我面前。就这样,宣扬侠义的《大铁锤传》、满含哲理的《智子疑邻》、令人着迷的《口技》……就连相当政治的《触龙说赵太后》都被父亲讲解得相当有趣。模糊地记得,父亲模仿赵太后的样子,特别可爱,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捧腹大笑。
于是,渐渐喜爱上了这种古老的表达。又因为它的朗朗上口简短有力,便之乎者也地乱用着。学了《黔之驴》后,和小伙伴们打架,总是会说别人“驴不胜怒,踢之”,再来一句“断其喉,尽其肉,乃去”。然后,抹抹鼻涕耀武扬威地离去。
学习数学时,我学得很快,总是和父亲讨价还价。父亲布置十题作业,我最多做三题。并且理直气壮地说:“它们不都是一样的嘛!”父亲每每也只是笑着说:“你这个小淘气!”
我的作业本是我家那大大的土院子,长长的土院墙。随手摘下一根小树枝就是写字的笔。作业全对时,父亲会高兴地鼓掌,而我则会得意地把捏好的泥人给他看。偶尔做错时,父亲便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说:“这个,可是错了啊!”我就立即跑过去,找到错题胡乱瞟一眼,伸脚蹭一蹭地面,重新用树枝写上,还不忘嘟着嘴补上一句:“这下对了吧?”
每当雨后,趁着地面湿软,父亲就用树枝一笔一画地写下要教我的字,都是漂亮的正楷。只等太阳晒干地面,我就可以用手指在那些笔画的沟壑里描了。
描之前,父亲会教我笔顺。可是,那时的我是极没耐心的——尤其是写字这样枯燥的事。嘴里应允着“知道了知道了”,手指却已经描到第二个字了。父亲便会有些嗔怒:“你自己写吧!”我像得到了大赦,笔走龙蛇描起来。几遍后,便叫着:“我会了我会了!”转过身,拿起树枝便在地面上写给父亲看。
写出来时,自然不分笔顺。父亲就忍不住笑并且叫起来:“啊啊,这字不能这样写的!你看,应该是一撇二横三竖折,这个竖折是一笔,要记住啊,不然以后写字会被人笑话的……”我不耐烦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而人,已经跑向葡萄架了。
我喜欢读书,因为读书往往就成了讲故事。有一天,父亲给我讲了一个侠客假扮新娘的故事。我着急知道结果,父亲却说:“结果就在那本厚书里,想知道,你自己去看吧。”
爬上书架抱出了那本书,竟看入了迷。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得哈哈大笑。母亲很是疑惑,问我:“你看得懂吗?”我说:“能!”母亲让我读,我读不好,就讲给她听。母亲惊讶地发现,我说的和书里的情节完全一致。而那时,我刚刚用了一年的时间跟着父亲学完了小学一二年级的课程。
不久,外婆知道了这件事,说:“开学时,让她去学校读三年级吧。”就在那一年秋天,我背上书包,走进了校园,结束了散养的童年,也结束了在父亲膝盖上的学习。如今想来,那竟是我最快乐最高效的学习,那段岁月也成了我最难忘的幸福。
昨晚回家,即将三周岁的宝宝在纸上边涂边兴奋地自言自语,一回头看见我,特别高兴地说:“妈妈,我会变字哦。瞧,写个口,口就是嘴巴。再加一横,变成日,日就是太阳。加一撇,白,白天,天亮了,白天到了。再加一横,就是百。百,妈妈,你知道吗,百,就是很多很多,八十,九十,一百!”他得意地跳起来。而我,在这里听到的是父亲的口气、看到的是父亲的爱——感谢父亲,让我的孩子也拥有了这最难忘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