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业胜
皋城,大别山多嘉木,柏树就是我心目中的嘉木之一。
在皋城九墩塘畔,有一片年愈百年的柏树林。无论春夏秋冬,风天雨雪,一有空闲,我喜爱沿着林中小径,走进这片,蓊蓊郁郁,静穆静谧静思,知性谦卑的柏林里。循道漫步,品味草木,审读人生。在心神合一如水时,见络绎不绝庶民,耄耋少少,男男女女,二三人行。或举头凝碑,或低头相思,拜谒碑馆,默仰先贤!这里,裹卷情愫的一棵树、一根枝、一片叶。仿若皋城儿女,心在树上,你看就是。表达一种纯粹的真挚情感——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在于你记住了多少念想……
城邑的柏林,生长在近千亩的大别山烈士纪念园内。这是一方红色的高地,精神的高地,信仰的高地,英雄的高地。也是城市的风骨,历史的重量。红色文化,翠柏文化。犹如流淌于城市生命机体里的一脉脉血液,陶冶人们励志逐梦,也为城市增添无穷的人文魅力,精神底蕴,灵魂芬芳。柏树寓意深刻——傲雪斗寒,坚毅挺拔,四季长青,乃百木之长。人们奉为正气高尚,长寿不朽的象征。
柏树是有文化、有信念的。植于园内,寄托了后人对革命先贤的敬仰和怀念,古柏老桧,嫩枝簇叶,浓密苍绿,开花结籽。每一片树叶,仿佛都记载着宏阔的遗志,火红的岁月,美好的希冀。常常在脑海里和视觉上,如梦如幻:一棵柏,就是一棵柏,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一棵柏,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一棵柏。柏与人,密不可分。这是品格会意的视觉审美形象,我像一个“柏痴”。来到碧翠的柏林,使出浑身之力,嗅着沉香,柏树的伟岸与美好已刻在我的心扉……
柏树是雍容风雅的树种。在中国大地上三千年的柏树并不少见。在西安,在太原,我见过周柏唐槐,三千年的柏树更是成排成行。在金寨吴家店穿石庙(立夏节起义策源地),也曾见过千年的圆柏。柏树性喜阴耐寒,山区多见在背阴、积雪、崖畔处生长。其根或深扎黄土,或裂石穿墙,或裸露岸上。随山势地形奔突屈结,天赋其形,鬼斧神工,常是根雕的好材料。其木质耐腐,且有一种淡淡的芳香,所以古至今人,常用作耐磨器品,以图不朽。其品种很多。皋城的柏林中,有侧柏、圆柏、刺柏或桧柏居多。侧柏,叶扁平如纸,片片成羽,厚厚地叠加在一起,成一团绿云。不过老百姓称之为降龙木,据说佘太君手里的龙头拐杖,就是这种木头。
塘畔与柏林。最美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畔的那些桧柏。每一棵树,宛若赋格曲的不同声部,既自成一体,又呼应对照。树木间或潜心有悟地专注于自我,或倾听满足他者情思。内心充斥着向往与欢喜。也许因为林木植株过于密集吧,每一棵柏树似乎都有着“志存高远”的样子。都在努力地向上生长,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的空间和阳光,才能使自己的干枝得到更好伸展。也因此,每一棵柏树的树形看上去都是那么高大挺拔和秀美。当然我也十分明白,它们的树干有多高大,它们的树根就会扎得有多深。它们那旺盛恣肆的生长力量,来自大地母亲的恩赐。
我注意到,台湾绘本作家几米,就特别喜欢描绘树林,而他画得最多的树木,就是柏树。圆柏美的树质、树形、树叶,几乎成了几米绘本里的标志性形象。其实,我们民间的能工巧匠们,很早也发现了柏树纹路的内在美,同样是俊雅无匹的。木匠们也许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柏木内那漂亮的纹路,于是就想到“蓝天白云”上去了,他们在“白”字旁,加了一个“木”字,就做柏树的树名。实际上,翠绿柏树也真的当得起,这蓝天白云般的生态寓意。它们是大自然的圣手,写在大地上,写在小城里的一篇奇异与绿色的华章。
我在柏树林里流连的时候,常常驻足仰望高大而秀美的柏树。慢慢地 ,我还发现一个奇特的景象:通常许多的落叶乔木进入深秋或冬,满树的叶子就会变黄变红、干枯,然后随着秋风秋雨萧萧凋落,所谓“秋风扫落叶”。柏树却不是这样,整个秋天冬天里,那些细小枝叶,一直就那么顽强地固守在树枝上。风雨霜雪不动,也不改色,总是青青翠翠的样子。一直要等到严冬过后,新的春天重返大地的时候,柏树也和其他落叶乔木一样,每一根枝条上都长出更加青翠的新叶,等到所有的新叶都长齐、长大、长结实了,这时开始刮春风了。一夜风起,那些固守了一个漫长冬天的老柏叶,才会先先后后地、完全放心地、由枝柄部向前,阶段性地凋落。满树满枝上呈现着朝气蓬勃、郁郁青青的新叶。那些凋落在地的老叶,大都变成深褐色。它们会伴着春夏的雨水,化作大树下泥土和养料。毫无疑问,那些落叶的生命,已经在满树满枝的新叶上得到延续。
柏树也会开花。只是它太低调了,小小的、浅绿色的花朵,犹如小米粒一般微小。在春夏之交,默默地开在每一羽叶腋下,很是隐蔽。如果不仔细观察,你根本看不见这些小花朵,而只能闻见它们的芬芳。当你在柏树林下散步和驻足,小花朵散发出的淡淡芳香,会送给你更多的惬意。
柏树又是有名的长寿之树。在南方一些古老村庄的村口,如果长着一棵树围合抱、冠盖如云的老柏桧,那一定是这个村庄的“风水树”,一代代村民必会对它怀有深深的敬畏感。我去过山西、陕西,秦巴山区、南岭山区、云贵川高原,留心都能一睹千年柏树芳容。在太行,更见有“镇山”之树——生于悬崖绝壁的一道道的崖柏景观。站在这样的老柏树面前,你怎能不心生无限的敬畏?怎能不想到,老柏树坚强、隐忍、庞大、深沉的生命根系,老柏树年年岁岁吐故纳新,风霜不摧、不离不弃的宽厚怀抱,不正是古老深厚的故园山河,自强不息的华夏民族,祖祖辈辈的精神与灵性所化?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漾起一种崇高和温柔的感情。不用说,我对本来有无限好感的柏桧树,更多一些敬重感。我没有看错,柏桧树实在是一种崇高的树、无私的树、有灵性的树。少年时代我背诵过老一辈革命家陶铸写的散文名篇《松树的风格》,也读过茅盾的经典美文《白杨礼赞》,至今难忘。如果说树木的品质确有高下之分,树木家庭里也有自己的“英模谱”,那么,像柏树、松树、白杨树,还有生长在南中国的“英雄树”木棉这一类树,的确就是一些“不平凡的树”,是一些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崇高的品格,象征着中华民族伟岸、质朴、坚强,力求上进、自强不息精神的树。
叩谢柏桧。它们体内流淌着大地的血液,印刻着祖先的期待,背负着市民肢体的温度,传递革命先辈的愿景。赤裸裸来到世间的柏树,由小苗而茁壮,生在城池内,吸收浮尘、躁音、尾气,呼出氧气。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总把翠绿举在枝头。宛如历经沧桑的智者,坚守在圣地千百年,总将叠翠奉献庶民。
感念柏林。它们立足一处,就会坚守住地盘,维持城市生态。待到诸树成林,完成枝繁叶茂的蜕变,就会毫不吝惜地回馈我们以阴凉、氧气和食物,甚至蓝天、白云与溪流。城市达人,热肠精妙,养育一棵树、一片林,即是守住一个城市、一方水土。 作为自然人,受之膏泽,实之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