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桥电影院

  吕树国

  东桥电影院坐落在东桥街道中心,毗邻一条漂满垃圾的小河沟。在当时,放眼整条街上,电影院算是最雄伟的建筑了,连它旁边的东桥公社(后来改名为东桥镇)革委会办公楼与之相比也相形见绌,如同一头大牯牛带着一只小羊羔。因二者建筑风格迥异,只能用小羊羔比喻,而不能用小牛犊。

  电影院高大雄伟,门楼上凸起“东桥电影院”几个水泥大字,还用红漆刷了,抬头望去犹如挂在半空中,太阳一照,熠熠生辉。两旁还有“要狠抓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之类的语录。如此雄伟的电影院,入口却是只能容一人进出的两道窄门,窄门下面是几十级台阶,很陡,排队进去的时候,后面的人看到的是前面人的腰。台阶下是电影院门口小广场,地势低洼,人站在那里朝电影院入口望,如同站在锅底望锅沿。检票员守在门口,纵使后面千军万马,也从容不迫。后来我学了一个成语,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刚学时不懂啥意思,到了电影院门口,马上明白了。售票窗口在这两道窄们中间,半月形状,共有三个,更小,只能伸进去一只手。人扒在窗口只能看到售票员的半张脸,估计里面的售票员也只能看到买票人的半张脸。

  《少林寺》在东桥电影院放映的时候,我还没上学,我二姐那时正读一年级,她有天中午放学回到家向父亲要了五分钱,说学校下午组织看电影。我一听,马上发扬跟屁虫精神,也要去,父亲就跟二姐说,要不你跟你弟换换,你在家,让他去看?当时我们正在吃午饭,二姐二话没说,撂下饭碗就跑学校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吃饱。二姐晚上回来天已经黑了,看她样子饿得不轻,烤芋头外面黑乎乎的一层皮都没剥,就塞进了嘴里。边吃边哼哼:“太挤了,太挤了,头都挤扁了。”我看到她那样子,一下午的郁闷化作愉快,口里哼唱着“小呀么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第二天,全村上了学的孩子们都在谈论《少林寺》,具体剧情他们说不清楚,我听到最多的就是一个字:“打”。他们不但说还模仿,各种奇怪的动作搅成一团,这些把我心里的郁闷又勾了出来。于是我跟父亲吵,不是吵着要看电影,而是吵着要上学。我愚蠢地认为,只要上学了就能去电影院看电影了。其实,露天电影我不是没看过,队里每年都要在我家打谷场上放几场,总是那三部:《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正反面都能看,不要钱。而这次二姐去看却要钱,我便坚定地认为,要钱的电影与不要钱的电影一定别有不同,关键是电影院我还没去过呢,我很想尝尝头被挤扁的感觉。

  学不是想上就能上的,要等下一学年的开学。我便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望早点上学,只是盼望上学的动机不是“学好文化,将来解放全人类”,而是要到电影院看场电影。现在看来这想法的确很荒诞,但当时我觉得是真理。感谢老天,或许被我磨缠烦了,那一年冬天父亲终于带我去东桥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因为是人生的第一次,所以记忆深刻,看的是京剧电影《火焰山》。

  那时候我没有时间概念,反正天一擦黑,我就胡乱扒了几口饭,和父亲去了街上。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月光真亮,像白霜一样铺在地上,后来好多年我都没遇到过像那晚那么亮的月光。父亲大步流星在前面走得通通响,我在后面一溜小跑。不多久赶到了街上,老远就听到电影院方向传来大喇叭的喊叫:“今晚七点,放映彩色宽银幕故事片《火焰山》,请抓紧时间买票入场。”我心里一阵啧啧,果然和稻场地上看的露天电影不一样,人家是“彩色宽银幕”的,尽管我根本不知道啥叫“彩色宽银幕”!到了电影院门口,傻了眼,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父亲紧紧地拉住我,我感觉手脖子都快被父亲攥细了,一阵阵疼,想抽抽不回,越抽攥越紧。安在电影院门楼顶端的那个大喇叭还在震耳欲聋地喊叫,它旁边挂着一只大灯泡,亮得刺眼,拥挤的人群被它照得焦躁而苍白。我举头上望,售票窗口像个吸盘似的吸了好几层人,他们一会儿东倒一会儿西歪,全是后面的人挤的,相伴随的是谩骂喧闹之声和烟草臭屁之味。人潮一浪一浪往前涌,也有不少半大小子起哄,往大姑娘身上扑……父亲拽着我往旁边让,似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是让来让去我发现离售票窗口越来越远。父亲放弃了努力,竟然拉着我挤出人群外,赌气似的往地上一蹲,我急得百爪挠心,可也无计可施。蹲了大约一袋烟功夫,小广场上突然骚动起来,原来是几个小青年干架了。那年头,街头上的小青年们不打几场架,如同如今小青年们不通宵上几场网一样不正常。这个时候,售票窗口那儿买票的和后面挤着即将买票的都一哄而散,奔回到小广场上看热闹了。父亲一个机灵站起来,拉上我就这个机会买上票,入了场就了坐。刚坐下,恰是正片前面的新闻短片放完时,电影《火焰山》开始了。

  电影放的是孙悟空三借芭蕉扇,带领师傅唐僧和师弟八戒、沙僧翻越火焰山的故事。故事很精彩,可当时没看懂,只看到一个花脸猴子拿根棍子,胡打一气;台词也听不懂,拖声撇腔,似说似唱或又说又唱,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观看的兴致。我傻不唧唧地看完回来后,落了一个毛病:无论到哪去,或干什么,都要带根棍子;走路也不正常了,非跑即跳,并伴以抓耳挠腮挤眉弄眼;站立时单腿着地手搭凉棚……总之,好像返了祖。经过父亲好一番修理,才算复了原。

  那天晚上我没体会到像二姐说的头被挤扁的感觉,除了落下的那个毛病,手脖子还疼了好几天。后来,我从表哥那儿了解到,那晚在电影院门口打架的是他的一个拜把兄弟,人称强哥,自称是洪秀全自创的“小洪拳”传人。有一次我在表哥家见到了他,高大挺拔,穿着裤脚宽大的喇叭裤。他现场给我们表演了“扫堂腿”绝技,果然不凡,扫得尘土弥漫,树叶飞出老远。我回来对父亲说了他的功夫,父亲鄙夷一笑,说,屁功夫,全是喇叭裤脚扇的,你离他们远点!又说,都是跟电影里学的,你不也是看了一次孙猴子的电影,差点也变成了孙猴子……

  再后来,录像厅出现了,东桥电影院破败了,如今那里被一片居民楼替代。尽管现在娱乐繁多,但想想那时候,依然很怀念与电影院有关的纯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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