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

　　久居城市却根本无法喜欢上在家里洗澡，不管浴具有多么高档奢华也不行。倒是老家小镇街北的浴池总在天寒之后让人魂牵梦绕。

　　我喜欢在老家的浴池洗澡。它够大，能泡，不会憋屈已经赤条条的身子，而且全身浸在水里，无一处不暖热，无一处不舒畅。尤为重要的是，倘不在乎花点小钱就可以请个师傅搓澡、捶背。经济上能自立以后，每逢泡澡，这搓澡，捶背的享受基本上我是一定要做全的。等到从池子里爬上来，躺在休息区的躺椅上，澡堂的伙计给泡上一杯茶，再有几个故里的兄弟朋友一起喝茶侃大山，那就更是舒服与惬意了。

　　年前刚回到家就和妹夫商量着啥时候泡澡的事，对于此事我竟如此痴迷以至于不可自拔。现在想来，虽有些滑稽，但被那该死的淋浴憋屈的心可见一斑。镇上今年开了一个和城里几乎完全无异的现代化浴场，配了桑拿房以及高档的休息区，名曰“万豪”。就小镇而言，整个浴场的硬件条件确可称得上“万豪”，先后被妹夫和父亲两次带着去泡澡，也找了搓澡师傅，可是感觉极差，差就差在搓澡师傅那。因为浴场条件很好，又适逢年关，顾客盈门，生意十分兴隆。但也因此搓澡师傅一边加价服务一边糊弄澡客，花钱倒是其次，搓澡师傅恶劣的工作态度以及极其不悦的消费体验让人失望透顶。

　　下午就要赶回杭州了，临行前最后一次泡澡，一个人去了街北的老浴池。老浴池年头有些久了，设施显得陈旧，澡客也是稀稀落落，倒是让一池水显得干净许多。入水之时竟只剩我一人，舒舒服服地泡了二十分钟就忍不住喊来师傅搓澡。老浴池的师傅果然没让我失望，虽然他已经不是前两年的那个师傅了。整个过程我就像一条温顺的小绵羊被师傅侍弄得舒服极了，一度要睡去，末了起身忍不住夸赞师傅手艺好。一方面确实因为师傅手艺好，另一方面总觉得老浴池生意冷清，打心底不情愿这个师傅干着干着也辞去了，所以不住地夸赞给他打打气。

　　也许是顾客稀少本就有些寂寥，猛然间听到有人如此热情的夸赞，师傅也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向他诉说在“万豪”的不幸遭遇，师傅也是为此直抱不平，一个劲地说：“人再多，都该把活做到位，何况人家还给你加了钱!”离开时对师傅道了一句：“辛苦了!”一把年纪的老师傅竟有些羞涩得不知所措，忙不迭地弯腰点头，反让我局促不安了。

　　在前厅穿鞋时与老板娘攀谈，说起我还记着的当年浴池开张时的情形。那年头我还只是个黄毛小孩，浴池开张前三天请所有的澡客免费泡澡，犹记得那时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那么豪华的浴池时的兴奋之情。开业三天，我也和伙伴背着家里去泡了三回澡。转瞬之间二十年就过去了，那些曾经光鲜明亮的瓷砖已经是式样土气甚至留下了一层薄薄的拖洗不掉的苔痕，那个曾经在我们眼中简直如大湖汪洋的澡池子在那些新浴场的大池子相衬下也如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竟让人生了些许怜悯，澡堂里面的搓澡师傅们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老，门口售票的老板、老板娘也慢慢老了。一切都在我不知道的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里慢慢变老，时光把记忆的墙剥蚀到我快记不得哪里曾经刻画着我的过去。

　　临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嘱托老板娘：“你们家的搓澡师傅真的很好，比那些新澡堂的好太多了，一定要留住师傅啊。只要你们门儿开着，来年冬天，定还来你们家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