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那时,我还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虽然刚刚成为一名下岗工人,靠四处打工求取生存,但埋头文学创作的激情丝毫未减。一个偶尔的机会,我看到当地报纸上报道说,安徽舒城籍台湾著名诗人钟鼎文回乡的消息,一时间非常振奋。
因为喜欢文学,又在文化氛围稀薄的皖西一隅,最渴盼和最敏感的,莫过于对此类信息的捕捉。早就从各种渠道了解到,舒城古有文翁、周瑜、李公麟,当代则只有钟鼎文、艾煊等屈指可数的文化人物了,却遥遥不可触及。立即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否有个求教的机会?
我特意关注了一下报道的作者,叫李景涵,我猜测,他应该就是舒城人,而且可能就在政府部门工作。通过各种关系终于了解到,李是县委统战部的副部长,是钟老回乡之行的接待人员之一,也是个喜欢写作的人,发表过一些文章。我带上刊登有我作品的几份报刊直接到统战部,相谈之下,李部长说到县内书法家王芳定也是通过他与钟老有了通信联系,而王芳定恰恰是我的朋友。鉴于我对文学的挚爱,热心厚道的李部长爽快地给了钟鼎文台湾的通信地址,同时提醒,钟老已经近九十高龄,未必会回复。
我斟酌再三,不抱什么希望地,寄出了写给钟老的信。没想到的是,时隔不久,我收到回信了,繁体字,严谨漂亮的传统竖排格式,字体苍劲有力,而且还是毛笔书写。与信同时的,还有钟老尚在民国期间出版的诗集,太弥足珍贵了。一时间的激动,无法言表。
要知道,钟老与我,一个几乎处于文学的塔尖位置,一个则处于塔底,实在太遥远的距离。有百度百科为例:
“钟鼎文,原名钟庆衍,号国藩,笔名番草,1914年出生于安徽省舒城县。与覃子豪、纪弦并称台湾现代‘诗坛三老’。曾任上海复旦大学教授,《联合报》、《自立晚报》主笔,世界诗人大会荣誉会长,曾任世界艺术文化学院院长,台北市民营报业联谊会秘书长。曾获中山文艺奖,国际桂冠诗人奖,第三届世界诗人大会杰出诗人奖,第五、六届世界诗人大会奖,第一届诗歌艺术贡献奖。获荣誉奖及荣誉学位30种以上,其传记刊于英、美之世界名人录。著有诗集《三年》、《行吟者》、《山河诗抄》、《白色的花束》、《雨季》;还有英文诗集《高原》,法文诗集《桥》,荷兰文诗集《桥》,德文诗画《乘云》、《人体素描》。另有《现代诗往何处去》等中英文诗论多种,其中《笑》收入朝鲜高中教科书。”
身为舒城人,我感到一份荣耀,更是景仰;作为文学后辈,钟老是学习的榜样,也是不可逾越的高峰。突然之间,能有幸通过鸿雁传书,尤其是穿越海峡,与之联系和请教,实在是荣幸之至。何况,钟老已是那样的高龄。
考虑到钟老的年龄等因素,我没敢过多地打扰,只是视为一种精神动力,默默激励着我。但重要的年节,都能收到钟老的贺卡,古老的繁体和竖排,像一部厚重的历史书放在我的面前。依稀通过媒体了解到,钟老曾有意把自己所有的藏书捐赠给家乡,却不知何故,又说改赠给其它地方。后来便不知详情了。心里感到特别的遗憾,那将是一笔多么宝贵的财富啊,是金钱所买不到的。能首先动意捐赠给家乡,一定是浓重的家乡情结所致,是什么样的原因又导致的改变呢?实在无法想象。
期间听说钟老要回来,后又听说身体不好,没办法坐飞机,只得取消。因为遥远和封闭,我无法获悉关于钟老的任何消息,只是在心里虔诚地为钟老祝福,并潜意识里殷切期待着什么。
那是一个中秋佳节,我寄出了给钟老的祝福贺卡。好久没联系了,不知道钟老情况如何,很是惦念,又不好随意打扰。一个夜晚,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突然电话铃响。我接起来一听,一个我从没听闻过的语音,带着一些苍老,自我介绍说:我是钟鼎文。你的贺卡我收到了,谢谢你的祝福!然后是问我的情况,交谈很简短,明显地,能听出老人的滞重。那是我第一次接听到来自大陆之外的电话,而且是来自海峡那端的,此后每每跟人说起,都不敢相信。后来,我在跟王芳定等的交流中得知,老人已经病重,手不能动笔了。这应该就是老人通过电话回复的原因吧?这样深重的礼节,让我钦佩不已,也惭愧不已。
从那以后,再没有了联系。钟老曾在信中提及的文集出版后赠我的话,也一直杳杳地期盼中。但愿,但愿……直到去年问起友人,才知道老人已经溘然长逝。可家乡媒体未曾有过点滴的报道,那可是生于斯长于斯,为一方水土骄傲的人物啊。只不过在海峡的那边而已。通过百度,我才准确了解到,2012年8月12日,钟鼎文因心脏衰竭逝世于台北荣民医院,享年100岁。
100岁,一个圆满的数字,对于大半生远离故土的游子,他的身心圆满过吗?那孤独的诗魂又可曾圆满?
我能做的,只有祝愿钟老一路走好。但愿,已经身在九泉之下的老人,能够早日看到存在于他以及众多游子身上的缺憾,像他的寿岁,也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尽快圆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