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旭
“两只小船挂脚笑,船头猛虎仰天叫。过了小年就大年,船载吉祥拜年俏……”这首《过年吉祥鞋》以猜谜着色的皖西民间小调再次抽出了童年时年味的丝线,缠绕着岁月的记忆——
小时候,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敢理直气壮地提出要一双新布鞋。为了这个所谓的“理直气壮”,进入腊月,母亲就忙开了。
一双布鞋的诞生要经过很多程序才能完成。首先,要用纸张剪“鞋样”,就是做鞋的参考标本。有了鞋样后,开始准备着做鞋的材料。依稀记得进入腊月,母亲经常熬些面糊,将一块块旧布、红麻丝、碎布头粘贴裱好、晒干揭起,再比照鞋样剪好样品。若是鞋帮,外面包一层花布,开始一针一线地包边;若是鞋底,除了外面包着布,包布里面放着棉絮。夜晚昏暗的油灯下,母亲用自己搓好的鞋绳一针一针地纳鞋底,“剌、剌”的抽绳声在夜晚宁静的空气里很响亮。整个夜晚,母亲像一位舞蹈表演指挥家,鞋底的舞台释放着针和线珠联璧合的激情。鞋底做好了,镶嵌上鞋帮,大功基本告成,一双威武的鞋像民间工艺品,陈列在篓筐里,外面盖着蛇皮袋,高高吊起来。母亲怕我们提前穿了,那样不吉利,要等到腊月十八,把鞋头镶嵌上一对虎头,才能试穿,寓意着,我们将来虎虎生威。试穿后的鞋还要挂起来,等到年三十才能正式穿在脚上,寓意着脚踏实地迎新春、辞旧岁,新的一年,新的开端,新的起点,安康迈步,吉祥通大道。
读初中的时候,进入腊月母亲忙开了,开始做“吉祥鞋”。母亲把做的“吉祥鞋”的“虎头”省略了,她说,娃子长大了,本身就是一头猛虎哩,不要老虎压阵了。那时候,我们好多住在街上同学已经穿皮鞋了,我的心中滋生着羡慕之情,我常常暗自祈祷:过年的时候,我多想能像街上住的同学一样,穿上漂亮耐磨的皮鞋啊!可这是个奢望。整个初中,我依旧穿着的布鞋穿行,连一双帆布鞋都没穿过。在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好的家庭并不多,极少有同学嘲笑我们穿布鞋“土气”,相反,大家常常讥讽的倒是“小皮鞋,叮当响,奢侈之音在回响。”
直到我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彻底和布鞋“分道扬镳”。
那年我20岁,在上海街头一家小商铺买的军用球鞋,一双五元,一咬牙,买了两双。那时候,我一天的工资才十二元啊!
之后,我脱掉球鞋,换上了皮鞋。
我26岁那年,母亲让我回家结婚,新娘和我从小订的娃娃亲。
临回家的时候,我特地花了一百多元钱买了一双皮鞋。从上海班车下来,走了几十里路,鞋帮紧巴巴地卡着脚,鞋底硬梆梆地磨着脚,脚在鞋里火辣辣痒着,折磨着我。回到家,脱下袜子才发现脚面皮肤溃烂,疼痛不已。那时农村少医缺药,母亲就用民间单方给我治疗:狗油加薄荷油涂抹伤口。即将当新郎穿不成皮鞋多难堪啊,只能委曲求全,穿柔软的布鞋。焦虑的母亲忙给我送来一双被我扔弃在岁月里的布鞋,她关切地让我穿上,感觉脚在天堂的世界遨游,那种地狱般的折磨荡然无存了。穿上轻便舒适的半旧布鞋不久,那次意外的磨伤渐渐地痊愈了。让我很意外的是,结婚那天,老眼昏花的母亲偷偷给我赶制一双布鞋,还有“虎头”,这可是小时候过年时才能穿着的“吉祥鞋”,我是穿着母亲做的柔软、稳妥的布鞋走进婚姻的殿堂的。那种味道,本身就飘荡着亲情挚爱的年味,飘荡着美好生活的开启……
时光如流水,纺车,鞋样子,还有鞋锥子等做鞋的工具已经尘封在历史里,走出了它们风光无限的舞台。布鞋,也被豪华气派各类鞋类取而代之。但在我生命中,那一双双“虎头吉祥”布鞋明亮着,像高耸的灯塔,指引着我的未来脚步方向和生活态度。
老家人常说,鞋是年味开始,我要说的是,年味是布鞋里飘荡着的温情与感动,滋润着岁月成长。因为岁月里潜藏的爱就在身边,不曾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