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业胜

　　乡村小路，如大地的音符，如生态的演员，几乎囊括了记忆深处，最深情的童年梦想。她——是我的故园，是我的襁褓，是我的乡愁。

　　离开九十里画廊乡村这么多年，我的心仿佛在乡村小路上融化了。剥落掉核桃一样坚硬的外壳，露出粉红色血管密布的心，一跳一跳，魂牵梦绕。那细长的乡村小路，总是弯弯曲曲的，像老爷子手背皮肤下的静脉。这一条路和那一条路、各依各的形态，编织着对人生的共同憧憬和向往，时而汇合，时而分道扬镳，时而蜿蜒远去，时而曲径通幽。而这“血管”里，常年流动着乡村人文的血液。

　　童年时代，小路上的泥土，虽然凹凸不平，但被踩得紧实。冬天，当冰雪覆盖大地，一行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又将小路的身影勾出。雨天，它变得黏糊糊的，粘掉路人脚上的鞋子，稍不留意，还会叫你仰天一跤，摔得满身泥泞，狼狈不堪。此时，只有赤脚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从不见滑倒。他的脚像铁爪一样，钳住泥巴，稳稳当当迈向前去。有人说，乡村的路是赤脚汉走的路，是乡村人走的路。正如诗人艾青所写的，赤脚汉和独轮车，是乡村小路的开拓者。

　　我也曾是小路众多的行者之一，儿时总对小路的弯弯曲曲，感到神奇，它为什么老是绕弯呢——

　　第一道弯，是绕过村上标志性的两棵孪生大柏树。树龄据说有300多年之久，树高达五层楼，有三人合抱之粗，树冠荫覆达400平米。高大台子，是嘉树的根基，村上人，有每年围基加土，周遭种植花卉灌木的习俗。长期以往，春夏秋冬，庄上人一有农闲，便在树下谈心聊天，孩子们则往往聚在这里，捉迷藏、做游戏什么的。外面人来到村上，也成了必去的村景。居家老人们自发成立护树志愿者，为村上的树、村上的花，村上的生态奉献拳拳之心。

　　邻里们早晚与草木，鸟鸣相依偎，乡间圆月银白如盘，仿若神祗在派送仙光。也许生活就像那寂静的山野。犹如他们前辈一样，放下了外物，做天地间静默的契合者，与乡村的万物同在，不排斥，不抗拒，也不凌驾于万物之上。支撑他们的，是心中的梦想和心境的恬淡。

　　第二道弯，是绕开村户人家用篱笆围着的二十多亩菜畦地。村上的乡贤人士，乐于指导农户的耕地、播种、施肥、用药。蔬菜品种多样，有绿叶、果食、根径类10多种。一年四季，除蔬菜自给外，村镇上的熟人亲故，还慕名前来订购。一些种菜能手，历年有可观的收入，家乡的山村，十里八乡，闻名遐迩，无污染的蔬菜种植村。每年秋收后，冬闲，大伙还组织农产品生产讲座。重点对水稻、小麦、蔬菜生态种植、管理，进行解疑释惑。乡亲邻居，还对健康有独特的认知：“病是七分防，三分治”;饮水、食物、环境，是自己健康的三道关口;“最好的医生是我们自己。”

　　第三道弯，是绕开外来移民的一爿茶园。老人们说，当初修山乡水库，来了几户移民人家，村上划了山场给他们发展生产，后来依山势种了茶园，日子也过得很好，与村上人建立了手足之情，每户的殷实一如自己的事。大伙们决定修路不经过茶园，人是活的，绕开一点不就结啦!于是直行的路在这儿再拐一个弯。

　　时光流年，如今乡村道路，大都修成了村村通工程的水泥路。土地的厚道也突显了出来，稻谷，麦子，茄子，豆角，种什么长什么，从不嫌累，也不嫌烦。

　　夏日里，我来到村前桂花树下凝神伫立。桂花树正开着花，一串一串挂在树上，香人心脾。流年，舒展巨大的羽翼，大地，总显示出它素常的温情。村民们春天播下的种子早已长势喜人，它们在整整一夏里节节拔高，又在这个肥沃的季节，欢愉地等待收获。白云渐行渐远，秋色渐行渐近，白杨舒展油亮亮的叶子，哗啦啦击掌欢呼，潋滟的水波倒映着黄金般的稻浪，静静地散发着芬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村民用自身的体温填充着这个村域，让这里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亲切之感。好一幅乡野稻熟图，一派天地人合之气。

　　小径弯弯曲曲的真正含义是多么深刻、丰富，多么富有人情味儿!这弯弯曲曲，就是村上数代生态的版本。读懂这本“书”，就知道世上有山、有树、有井、有房子、有庄稼……

　　想起清随园诗人袁枚筑乡居“随园”，因山势高低不平，难加砖石，只好依山而建，尽量与自然相融合，和谐共存，怡然自适，故称“随园”，实乃识者之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