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丹丹
在文圈里常遇上些书家、画家,耳染目濡地对书画有了欣赏的兴致,却又谈不上懂得与痴爱,只是一些画子映了眼时,心下一慑,觉着美,而不禁口中啧啧而已。这种欣赏是爱美者对美的原始喜好,是那种局外人与旁观者抱着走马观花的闲趣般的赏。
这一度,不知是意外的契机还是注定的机缘,我居然兴兴头头地购书置墨地开始琢磨起画了。动了画心,源于读了那些画。是的,读画,读山西画家王俊先生的画。
从前以为,画是一种刻录与投射,赏画,带着眼睛去看,看那些色彩的对照与线条的交叠;看那些色块的布局与明暗的对比;看那些景物的写意与人物的风韵……总之,只是看,而已。
直到某日,遇见王俊先生的一幅画作:一朵荷如拈花微笑的佛端在蓬蓬的莲叶上,一根水草旁逸斜出,探在荷的上头,水草上亦还有一只红蜻蜓俯冲而下。整个画面有跃动的层次,有动静的结合,还有一抹神秘与幽远的意味。细读,可见那被光影打透了的莲叶下,是一段匍匐的荷茎,就那么一小段荷茎令人想到那朵荷的出处,这明艳的荷是从淤泥里深处钻出,几经辗转,躬身穿过厚厚的莲叶,最终探身出界,在水面悠然绽放,完成她美丽而圆满的修行。这幅名为《佛缘化境》的荷花图,蕴意丰厚,落笔明洁,值得玩味。静心赏读,不仅可参其妙处,更可观照内心。所谓佛缘,佛在何处?佛在心中,佛亦在空寂而深沉的意境里。
王俊先生这幅以三两叶芭蕉濡墨而显与一只在蕉荫下低头觅食的禽入画的《道法自然》,简率写意的画风,经由最基本的线与点的重复,组合,展现而出的画面既有平淡日常的恬淡意趣,又充满了简洁而内敛的生命气质。面对这样一幅画,你会觉得浸身俗世而淤于胸中的块垒在一点点消融,生活不过是芭蕉荫下低头觅食那么真切实在,天地万象以画中大量的留白向人真实而又澄明地敞开,或许,人生本就该如此简单。
简单的生活,亦可有盎然的意趣。对于花草,我是爱的。尤其早春料峭的时节,那缀了满树的白玉兰,硕大的花朵端在空中,仰头望去,那一树倾情绽放的玉兰花,多像在最青春的年华里恣意舞动的少女,烂漫而又清纯。每每遇见此景,我便不由端了手机想摄下那美来,可,无论我将镜头拉近还是推远,都拍不到自己想要的画面。而眼前这张《玉树春风》的画作,就完全把白玉兰花的韵味用笔墨给挑染了出来。画的背景是淡墨晕染的氤氲色块,一枝墨染的枝从那微微湿润的背景里舒展,枝上托满了吐着红蕊的悠悠绽放的白玉兰。单朵的白玉兰花是简静的,而满枝的花整个看来就热闹而生动起来了。这些安静羞怯的女孩子似的花儿,像是中了春风的蛊,哗一下就笑开了似的变活泼了。一只鸟似乎也被这群活泼的玉兰花打动了,它缓缓地飞动了起来,却并不是振翅高飞直冲云霄的架势,它收着小翅膀,慵慵懒懒地在春风里荡着。一幅画,且静且动,且歌且吟,那么丰腴,又那么雅静。我真想不到,若不是遇见王俊先生的这幅画,我该从何处去收存和表达心中对白玉兰的念想。
记得有一年,突然心血来潮,想请画家朋友以王维的诗为主题画些同题画来。诗人朋友连连推托说,王维的诗其实也就是画,他是诗人也是画家,他的画其实比诗还要幽深寂静,冲淡玄远。在静对王俊先生的《荷塘雅韵》时,我突然想到了王维的画。王维的山水画,能从无声处感到心灵的颤动,因为他善于用些微的生意来烘托大境中的空寂。且从王维处撤回来,看王俊的画,说荷塘,却并无荷花,只一只蓝鸟探在石上,引颈望荷叶间的红鲤,那群红鲤在荷叶间自由自在地游着,无羁无系。长久地读画,你会恍然觉得自己正徜徉在这渊默无声的想象里,忽而成了那鸟又忽而做了这鱼。荷花虽不在画面里,却又不时可以嗅见荷的清芬,这样的画面,不仅静到极处,更是“境”到了极致!
读了王俊先生的这些花鸟画作,我不由想追问中国绘画里所表现的最深心灵究竟是什么?从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中得到了一点答案:它所表现的精神是一种“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所以,中国画既不是以世界为有限的圆满的现实而崇拜模仿,也不是向一无尽的世界作无尽的追求。同时,我似乎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王俊先生的画作入迷。因为那些画作里既有佛的空,又有道的谦,还有庄子的平淡天真,读画如参禅、悟道、修灵,此外还能从那画中读出蕴藏的诗意。那些融了诗意和情境的画作,让情绪悄然地晕开,令我们把注意力投向内心,让我们充分打开内省的眼睛,这时,天地万象便开始真实而澄明地敞开了,我们悠然地看着心与境渐渐地近了,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