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民
父亲生于1930年,爷爷和奶奶都是穷苦农民,我们家开始在河南住,后来逃荒到安徽(桥店、六里)。父亲共姊妹五个,三个姐姐,一个弟弟。现在唯一在世的就是我的叔叔了,父亲在九岁的时候就给王家地主帮工放牛,一天学堂都没进过,但他记力特强,我所知道的民间故事,全是他在我小时候跟我讲的。
一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大概在五点钟左右,父亲像往常一样,把老牛牵出来,到草山上放,他骑在牛背上,牛向前吃草,父亲在牛背上打起盹来,突然老牛不吃草了,站在原地不动,昂着头在对峙着什么,过了一会,牛在原地打起圈来,父亲被惊醒,发现有条大狗围着老牛打转,其实不是什么大狗,而是一只狼。狼对老牛一般不会构成威胁,除非遇到狼群,这只狼主要是冲着牛背上小孩来的。老牛像护犊子一样护着背上的小孩,双方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吓得不敢下来,一手拉着牛绳,一手拽着牛尾巴,任凭老牛打转,有两次差点从牛背上抖下来。天快亮了,有人开始到地里干活,那只狼才悻悻地离开。过了几天,父亲回到家里把发生的事告诉我的爷爷和奶奶,这把奶奶心疼的,奶奶说什么也不准父亲再去帮工放牛了,无奈家里贫寒,从地主家里租了不到两亩地,除了租子,剩下来的不够全家半年吃,只有靠打点短工,弥补生活。要是遇到天灾,更是苦上加苦。
父亲在十二岁的那年遇到天干,田里只收了几口袋瘪把稻,快到过年了,一家老小感觉不到什么年味,家里唯有的就是三只腊鸭和两只腊鸡。父亲回忆当时情景:那年腊月二十左右,他帮工回来,天特别冷,家里人早早地吃罢晚饭,都到床上焐被窝,这时听到外面砸门声,爷爷忙问是谁,外面人不回答,一个劲地砸敲,爷爷从床上起来,父亲也跟着起来。爷爷把门开开后,仨个凶神恶刹般的男人闯了进来。父亲个子小,躲在爷爷的身后,土匪进屋里收了个遍,能抢走的便是那三只腊鸭和两只腊鸡了。一个土匪说:“是个穷鬼,没有什么家伙。”爷爷胆子小不敢出来关门,父亲便尾随土匪身后,待他们走后把门关上,这时走在后面的那个土匪,出门时可能东西有点重,枪杆子向下倾斜了一下,一只鸡几乎快要掉下来,父亲借着外面一点光亮,顺手一拎,瞬间把它丢在门后,土匪抢了两家东西,大概也没记什么数,向后瞅瞅没发现什么情况就走了。过年的时候,全家五口人吃着这只腊鸡,爷爷还不停地夸着父亲:这只鸡吃在父亲手里。
父亲十四岁时那年正赶上跑“李老末”反。这年秋天,村子里传开了:李老末要来。李老末是个恶惯满盈的土匪头子,手下有一千多号人,有不少条枪,还有不少匹马,说前些天李老末到固始这一带祸害不少人,强壮劳力被拉去入伙,不同意去就活埋,见到年轻女的就轮奸,粮食和牲口全抢,他的恶极超过“王大花鞋”和“岳葫芦子”。听到传言之后,一个村子里的青壮劳力和年轻妇女、姑娘们都跑反去了,剩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人员。奶奶身体不好留在家里,父亲坚持不走在家陪奶奶。果然一天上午,李老末大队人马进了村,一时间人声吵杂、战马嘶叫,剩下来老弱病残人员都集中到关帝庙,奶奶担心父亲被他们裹走,她临被赶去前,叫父亲躲在房屋地窖里(储藏红芋用的),然后把门锁好,便跟随着其他人去了关帝庙。关帝庙离家有三里多地,父亲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听到外面吵杂声渐渐远去,停了好长时间,父亲轻轻地从地窖里钻出来,凑近窗子向外看,什么也没见到,门被锁着也出不去。太阳已经偏西了,外面还一点动静没有,真是急死人的。大约在下午四点上下,父亲听到外面有人哭声,父亲又忙躲进地窖里。过了一会,门开了,是奶奶回来啦,父亲慌忙从地窖里钻出来。奶奶说:“土匪队走了,上庄子王毛子被打死了”。
原来那哭的声音是王毛子母亲,跑的声音是王毛子两个叔叔,急着回来给王毛子料理后事。王毛子四十多岁,是个瘸子,父亲去逝后,就寡妇娘生活,他俩个叔叔也都六十好几了,听说土匪要来,他想自己反正是个瘸子,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没有跑。村子有七十多人被赶到关帝庙正厅里关着,外面有好几个人把守。土匪到村后发现大多数人跑了,到庄子里也没有抢到什么东西,恼羞成怒,把剩下来的老弱病残人员关了起来,准备当票撕,挑几个稍微年轻的出去找人,限定时间若不拿钱来赎人,就等着收尸。王毛子也被挑了出来,其他几个人都出去找人去了,王毛子不干,说自己腿不好使,有一个小头目,拿起马鞭就抽,抽他也不走,这时又来了两个土匪,用枪托子猛砸,砸的满头是血,不一会躺在地上不动了。大约下午四点多钟,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好像是土匪要跑,就听外面有人问:“来多少人,还有多远”,另有人说:“不行跟他们干一场”。不多时土匪们全跑了,被关的那些人总算躲过一劫。
土匪离开后,被关的人像炸开锅一样各自往家里跑,县保安团王胡子团长和几个乡的保安队赶到这里,土匪摸不清情况,向南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