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坐在返乡火车上的玉柱,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再一次拿出绣有鸳鸯和并蒂莲花的枕巾,那可是以全部的家当买的,仿佛看见了月儿娇羞美丽的脸。
值了!能有月儿这样的好姑娘做老婆,放弃提干,退伍还乡又算得了什么。隐约间,已听见喜庆的唢呐正把蒙着红盖头的月儿迎进家门。
脱下军装的玉柱不再有英武之气,恢复了山乡青年的朴实和憨厚。月儿进门三个月,就分了家,两间屋,几斗田地,就是全部家产。还有弟妹,爹娘不想拖累他们。
玉柱很勤劳,什么节气做什么农事,起早歇晚。月儿也勤劳,家里家外地忙,没个歇时。小日子和和美美,就像那摆在一起的枕头,怎么着都是幸福。
几年下来,两人泄了气,除了肚子饱了,身上有衣穿,啥也没落下。月儿问玉柱,玉柱说,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的。
很快,女儿出世了,多了一份欢乐,也多了一份艰难。玉柱还是那么勤劳,甚至是劳累,月儿也是,可就是没有起色。眼见村里人纷纷出门打工,然后光鲜地回来,置家电,盖楼房,月儿心痒痒的。几番提醒玉柱,玉柱说,等女儿大点吧。于是就等,一直等到女儿上小学了,第二个女儿又出世了,玉柱还在家里伺候那一亩三分地。
月儿出门了,出了门的月儿连音信都不给玉柱。玉柱既当爹又当妈,做农活,还担心和牵挂月儿。每到晚上,眼瞅着空荡荡的另一个枕头,就特别想念月儿。心里默默地喊:月儿,你不是说我们就是这并蒂莲吗?
月儿先是在一家服装厂流水线上,可上班时间太长,活累,工资也不高。月儿跳槽到一家大酒店,当服务员兼酒水促销。本就长得标致,人也灵活,很快适应环境的月儿做得得心应手,收入也呼呼地涨。
酒店这行比较杂乱,什么样的客人都有,骚扰和欺负是正常的事。月儿暗地里流过不少泪。如果玉柱在身边就好了,一想到玉柱,就恨铁不成钢。月儿只按时寄钱回家,连封信都不写,虽然心里很想念女儿和玉柱。
几个男女老乡聚会,月儿借酒浇愁,不想却醉了。同在一家酒店做事的保安老乡,挽扶月儿回宿舍,本就一直暗恋着,眼瞅着月儿妩媚的醉态,趁机占有了她。一觉醒来,赤裸的自己和赤裸的老乡,月儿连死的心都有,终日以泪洗面,嘴里喃喃着对不起玉柱。保安老乡跪在地上,说自己酒多,一时糊涂,请求原谅。过了好长时间,月儿才慢慢平和了些。
月儿回家了。出乎她意料的是,两个女儿由公公婆婆照看着,玉柱承包了一片田地,搞起了苗木移栽和培育。月儿又喜又愧,喜的是玉柱终于像个男人了,惭愧的是自己无法面对玉柱。眼看着那对绣花枕头多年不变地还在位置上,等着人回来,心里说不出的辛酸。
玉柱好高兴,兴奋地向月儿汇报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月儿的泪下来了,一个劲地淌。月儿坦白了,不说出来,心就不安。月儿说,随便你怎么处置,总之是我对不住你。玉柱闷了半天,突然抓起枕头,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玉柱还是玉柱,但沉默了许多,只埋头做事。后来,当月儿听说玉柱在外有了女人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反而畅快了许多。
经常地,月儿一个人睡在床上,手抚着空着的另一个枕头,久久难以入眠。鸳鸯还是那般恩爱,并蒂莲还是那般缠绵,只是枕上却空了。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生活越来越好,楼房等等该有的都有了,玉柱和月儿还是那么勤劳。如果不发生后来的事,说不定这样也会是一辈子。
玉柱出车祸了,当场身亡,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月儿的泪水从此再没有干过,白天是,晚上也是。尤其面对玉柱当年从部队退伍时倾其所有买的绣花枕巾,想到从此再无枕上人的时候,彻夜泪湿枕巾,不能自己。
家搬到了城里,女儿工作了,出嫁了,月儿一个人,还是那副枕巾。颜色不再鲜艳,可鸳鸯还在,并蒂莲还在。在女儿的不断怂恿下,月儿勉勉强强找了个老伴,老伴进家,什么都换成了新的,唯独枕巾没换。
一天,月儿见枕巾换了,忙问老伴。老伴说,扔了,我买了副新的。月儿急急忙忙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去找,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了回来。快走到家门的一刻,月儿又蹒跚着回到垃圾桶边,扔进去一只,转身,往回走。到了门口,又折了回去,站在垃圾桶边,不知如何是好了。
此时,夜幕已落,缺了一只灯的路灯昏昏黄黄,灯下,是孤伶伶的月儿和长长的身影在寒风里,孤立,苍凉……